第四章：他死了 車到站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是洛城中心醫院的後門，進去後是種著棕櫚樹林的草地，與城市景觀迥然不同。蘇日安在樹林中左繞右拐，最後穿過了一條鋪著碎石的花園小徑，在那盡頭是住院部的大樓。 填了訪客登記表，蘇日安進入了電梯，狹小的電梯間彌漫著不舒服的味道，讓人迫切地盯著往上的數字。電梯門開時，蘇日安拿著矢車菊走出去，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最終停在了一間病房前。 病房中，護士正在為病人測量體溫，蘇日安對她點頭致意，接著將藍色的矢車菊放進床頭的花瓶裏，又拉過一把椅子，在病床旁坐了下來。 “姐，我來了。”蘇日安對躺在病床上的蘇夜安說道。她們的年齡差了兩歲，模樣有幾分相似。 護士說蘇夜安的情況穩定，也就是說，還是沒有起色。 蘇夜安已經昏迷了4年，自從半年前，蘇日安考上洛大之後，也給蘇夜安辦了轉院手續，將她轉到了這座城市接受治療。蘇日安每周都會來看望她一次，講起最近發生的事。 “洛城和家裏不一樣，這裏有雨季和濕氣，外麵下了一整周的雨，據說還會延續到下周。不過，在雨季來臨之前，我遇見了一個離家出走的男生——雖然他不肯承認是離家出走。” 病床上的蘇夜安無聲無息，身體因常年臥床而消瘦。蘇日安花了很多錢請專門的護工照顧她，用最新的儀器防止她的肌肉萎縮退化，但即使如此，依靠營養劑和點滴的身體還是那麼瘦弱，連被子都好像會壓碎她。 “那個人叫蕭其，他和他的哥哥鬧翻了，所以我讓他住在了那套公寓裏。”蘇日安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是藍竹曾經住過的公寓。半年前，我剛進入洛大時，他給我寄了那封信，裏麵隻有一個地址和一把鑰匙，於是我就找到了那間公寓。” 話音落下，房間裏隻有難言的寂靜。 蘇日安無意識地轉動了眼珠，“其實我也不確定那封信是誰寄的，信裏的地址是打印的，無法辨別字跡，但我希望是他。我希望……他還活著。” 在那間公寓裏，蘇日安找到了藍竹曾經生活的痕跡，但已經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因為公寓裏到處都蒙著灰，無法知道曾住在那裏的人是否安好。 “姐……”蘇日安輕輕撥開蘇夜安的頭發，“我希望他能回來，也希望你能醒來。” 這時，護士敲了敲門，告訴蘇日安醫院賬戶裏的餘額隻能用到下周一，需盡快繳費。蘇日安點點頭，拿出銀行卡先充了一周的住院費。 護士是清楚她的情況的，連連感歎她的辛苦。 4年前，蘇夜安在事故中腦部受傷，變成了植物人。不久之後，蘇日安的家庭便分離崩析，先是父親遭遇飛來橫禍，重傷住院，然後向來溫柔和藹的母親拋棄了他們，父親備受打擊，不久就含恨辭世，到死也沒有瞑目。 那半年發生的事都太過混亂，蘇日安隻記得醫生告訴她蘇夜安蘇醒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一，親戚中不少人主張放棄治療，但蘇日安像鬼魂一樣守在病房，隻要對方來者不善，都會遭到毫不留情的撕咬。 在父親車禍去世後，他的人壽保險勉強解決了蘇夜安的醫療費問題，隻是現在來看，還遠遠不夠。 蕭其的臉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蘇日安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 灰蒙蒙的日子，天黑得也特別快。 到宿舍樓後，蘇日安隔了老遠，就聽到了寢室裏傳來的哭聲，她遲疑了一下，隨即加緊腳步走了過去。 門是虛掩著的，進去之後，眼前的場景讓她愣了一會。整個寢室就像剛遭遇過搶劫一般，桌麵上的物品亂七八糟地摔在地上，其中大部分是周芷的化妝品，一盒粉底被踩碎了，粉末灑得到處都是，周芷最喜歡的唇膏也灑了一地。 而它們的主人周芷，就在跪在這片狼藉的中心，雙手抱著自己嚎啕大哭，上午的妝容此時徹底花了，黑色的眼線隨著淚水垂落，形成狼狽不堪的汙漬。 平日和她玩得好的閨蜜圍在她身邊勸慰，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蘇日安隻問到零星的信息，那就是周芷在一個小時前回到了寢室，隨即便大發雷霆，發了瘋般砸東西，把寢室裏的兩個妹子嚇得不輕，接著她們就看到周芷開始大哭，別人問她發生了什麼，她又什麼都不肯說。 蘇日安大致了解了經過，撥開人群走了進去。 一見到她，周芷的神情發生了改變，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甩開扶持她的友人，撲到蘇日安身上。 這個舉動將其他人嚇了一跳，就連蘇日安也驚住了，平日裏她們並非這種親密的關係。蘇日安僵直了背，不知怎麼回應。 然而周芷緊緊抱著她，頭埋在她的肩上，接著用隻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他死了……” 他死了？ 蘇日安的臉色變了一下，又迅速冷靜下來，單手抱著周芷，對房間裏的其他人說道：“沒事了，你們都先出去一下，我和周芷好好談談。” 其他人陸續離開，臨走前，有人奇怪地盯了她一下，似乎在好奇她們何時走得這麼近。 清空了房間，蘇日安將周芷扶到床上，反鎖了房門，又倒了一杯溫水給她。 “喝吧。” 周芷顫抖著接過來，喝了一半，蘇日安才問道：“你說他死了，是那個人嗎？” 補充了水分，周芷也恢複了少許神智，勾起冷笑說：“你知道他是誰，每周你都會見到他一次，明天還有他的課，別說你不認識他！” 她在保護自己，用冷笑武裝起脆弱，用尖銳的語氣掩飾心中的傷口。 蘇日安的確知道周芷說的是誰，出校門時她們還談到過他，周芷再三確認過蘇日安不會將他們的事透露出去，才放蘇日安離開。 那個人就是周芷的神秘情人，也是她們的文學教授——張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