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媽媽

第三滴血

作者:蘇墨白

順著樓梯向下走,滿牆都是合影,最大的那張巨幅合照上帶著生日帽的霍蓁笑得無憂無慮,霍敬晨站在她身旁,臉上被頑皮的女孩子塗了一大塊奶油,照片下是霍敬晨硬朗的字跡:霍蓁,生日留念。

這不過就是一對普通的父女,他們之間能有什麼秘密。

可貝微的最後一句話就在耳邊,被失控的校車碾壓而過的她看著我,並沒囑托我照料她的父母,也不是代她別過愛人,大口嘔血的她對我說:“去霍家地下室。”

此時,拿著霍家的鑰匙,站在地下室門前的我深呼一口氣,把鑰匙塞進鎖眼,輕輕轉動,打開門的那一刹那,我徹底驚呆了。

地下室不大,裏麵也沒有想象中藏著腐爛的屍體,關著那些追求霍敬晨不成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女孩,那間地下室隻不過放滿了女孩的東西,讓我驚愕的卻並不是那些,而是滿牆霍蓁和霍敬晨的合照。

“看見了……”

沙啞的聲音讓震驚的我回過頭,站在我身後的霍蓁揚著笑道:“歡迎來霍家。”

我第一次見霍敬晨是在那家全市都知名的幼兒園門外,開著黑色捷豹的他,穿著一身硬挺的西裝,因為匆忙,我和離開幼兒園的他撞個滿懷,手裏的簡介和熱豆漿撒了一地,沒想到會撞到我,他幫我撿起簡曆:“抱歉,我趕時間,你是來麵試的?”

是的,能出現在這家幼兒園門口,並不是因為我有孩子,也並非湊巧。我是來麵試的,這家幼兒園是整個江都最好的幼兒園,不僅師資力量雄厚,入園學費高昂,更因為安保係統十分出色,吸引了許多政商名流的子女入園,所以能在這裏當幼師,即便有學曆、有樣貌也是遠遠不夠的,最重要的還要有出眾的家世,而除了最後一條,我什麼都有。

撿起地上的手袋,我道:“嗯,不過機會不大,今天來麵試的人好多都比我優秀。”

霍敬晨隨手翻開我那本每個字都經過精心布局的簡曆:“你也很優秀,鋼琴十級,英語八級,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來當幼師?”

穿著紅色長裙,白襯衣的我揚起笑容道:“因為喜歡小孩子。”

“今天十分抱歉,我趕時間,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盡管聯係我。”

那天我看著霍敬晨離開,仰頭去看幼兒園的三樓時,剛剛一直站在窗前的女園長已經關窗回去。我不知道她看沒看到我和霍敬晨見麵,隻能幼稚地搏一搏。

低頭看了一眼名片,飄著淡淡香水味的名片上寫著:霍敬晨。

從城南坐車回到城北的家,六月的江都落下小雨,江都的城市劃分十分明確,坐落在城南的幼兒園是江都有名的富豪區,而城北則是平民棚戶區。下了公車,坑坑窪窪的地麵,相隔不遠放著一塊磚,踩著那些磚,才能在那些一樣簡陋的房子裏找到家。江都有句玩笑話,如果殺了人,你埋屍在北城,或許那屍體一輩子都不會被發現,而我就在這樣的地方長大。

早年父親活著的時候,家裏的情況還不錯,後來因為工作太累,他在一個值班的夜裏趴在門衛室的桌子上睡著了,卻再也沒有醒過來,那年我十六歲。

踩著磚頭,找到那個貼著沒了顏色的“福”字的家,推開門,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我對著縮在床上的影子道:“媽呢?”

“去送衣服了。”

隨手打開牆上的燈,我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縮成一團,原本就因為麵試競爭激烈而不好的心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一下就上升了幾個等級,我扔下手包衝上前,掀開被子,床上的人因為冷,縮得越來越小,我卻毫無憐憫之意,用力舒展他肌肉萎縮的身體。

“疼。”

隨著那聲“疼”,我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你以為我願意管你,你活著除了花錢有什麼用,家讓你拖累成這樣,媽這麼大年紀還要給人家洗衣服,要是我,早就死了。”躺在床上這個因為先天發育不全而半死不活的男孩是我的弟弟,十六年前十分想要個兒子的母親生下了他,卻因為懷孕初期在化工廠幫工,導致他先天發育不全。這十六年,為了這個本不該活著的人,家裏耗光了一切,爸爸被活活累死。想到這些年的窮困艱難,我為他鬆弛肌肉的手越來越重,他卻再沒吭一聲。

那天為人洗衣的母親回來時,天已經黑了,一個青菜一碟炒蛋,為床上那半死不活的人撥出一大半,母女坐在一張飯桌上照舊沒話。

好久還是我媽說:“小光的藥沒了。”

夾菜的手停在盤子裏,我看了我媽一眼,她沒再說話,那天如果不是幼兒園打來電話,我一定會發火。

接通手機,電話那邊,下午麵試時對我並無太多好感的藍天幼兒園院長沒有寒暄,隻道:“你和霍先生是什麼關係?”

霍先生,那三個字在我腦袋炸開了鍋,我根本不認識什麼霍先生,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下午那儒雅的臉瞬間闖進我的大腦,我試探地問她:“是霍敬晨先生嗎?”

“三天後來園裏報到。”

直至掛掉電話,我仍舊呆滯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被錄取了,還是我媽問:“怎麼了?”

抱著因為殘疾兒子而早已累彎了腰的母親,我激動地道:“媽我被錄取了,是藍天幼兒園。小光,姐被錄取了。”

那天,已經安靜多年的家裏,傳來一陣陣歡喜的笑聲,我坐在沙發上與母親設想無比美好的未來,我會賺很多錢,會給小光治病,會帶他們搬離這裏。

三天之後,我提著一個行李袋離開了家,母親一直再叮囑我要小心,就連常年臥病的弟弟也趴在窗戶前看著我,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舍。卻想不到,離開這裏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回來。

再見霍敬晨是在我去幼兒園報到的下午,因為急需人手,報到後我就被安排到大班帶小孩子,五六歲的小孩,時而天真,時而霸道的性格,讓我十分頭疼,卻不得不掛著一張笑臉討好他們,即將中午的時候負責一班孩子的同事貝微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

“你聯係一下霍先生,霍蓁又有些低燒,一直鬧著見爸爸。”

“霍蓁?”這個上午幾乎記下了所有孩子名字的我卻沒聽過這個。

見我有些不解,洗手的貝微道:“那可是個小祖宗,任性得很,早上被霍先生送來,就一個人在琴房玩,誰都不讓靠近,我剛剛過去還被她罵,要我趕快滾。”

“她才多大。”

“小孩子就是不能沒有媽媽教,霍先生也是太慣著她,寵得一點禮貌都沒有。你給霍先生打過電話,就去琴房給她送點退燒藥,吃不吃在她,但是我們得送。”

那天中午,電話撥通,接電話的是秘書,我轉達了貝微的話,之後拿著退燒藥去了琴房。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個人霸占整個琴房,要貝微走的女孩卻沒想象中霸道,穿著白裙子坐在角落裏堆積木的女孩,從背影看去十分乖巧,試著叫她的名字霍蓁,女孩回過頭。

四五歲正是女孩子最可愛的時候,可霍蓁的臉色卻有些灰,眼睛裏也沒什麼光,想到貝微說她低燒,我也不以為然。

還是她問我:“你是誰?”

像是感冒一樣啞啞的童音,讓我微微呆滯:“我是你的新老師,你是霍蓁對不對,為什麼不和小朋友一起玩?”

“我在等爸爸。”

蹲在地上看著她,我道:“爸爸去哪兒了?”

指著琴房的窗外,霍蓁道:“爸爸走了,晚上才會來接我。可我現在就想他了。”

把她扭著的身體扳正,手攥到的胳膊卻不是小孩子的鬆軟,霍蓁的手臂很硬,就像我弟弟一樣,似乎肌肉都僵在一起。

摸了摸她微燙的額頭,我道:“吃了退燒藥,好好睡一覺,醒了爸爸就來了。”

剛剛還很乖的霍蓁一把打在我的手上,藥片滾落在地:“我不吃,我要找爸爸,你滾,滾出去。”

撿起地上的藥,我照舊道:“吃了藥,爸爸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