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忙了起來,不經常回家看母親了。每次回去,都遠遠看見母親站在小院門口翹首張望。每次離開,又都是母親孤單的身影站在小院門口目送我們。我們也都請求過母親隨我們去住,可她拒絕了,她說不習慣。我們又征求母親的意見要求搬回家來陪伴她,她又說她已嘈雜緊張了將近一生,老了想一個人清淨。我們問:“那你想我們不?”她就哈哈大笑說:“你們翅膀都這麼硬了,還想讓老太太為你們操心哪?”她說她不再為兒女著想了,她要閑下來一個人好好想想自己的事。以母親說一不二的性格,我們隻能都依了她。有時,我們也希望母親不再這樣“強硬”,希望她提出要求讓我們陪在她身邊。可是,我們與母親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溫柔的情節,我們也好像不記得母親在我們麵前流過眼淚,印象中的母親如同一個堅固的堡壘難以攻克。不過,我們看她身體健康,精神爽朗,於是也就很放心地離開她去經營各自的生活了。
在大約將近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們發現母親新添了一個毛病,就是長時間蹲廁所。我們一回家,她就不停地往廁所跑,一蹲就不出來。從廁所出來了,就是不住地笑,很簡短地重複一兩句總共幾個字的話,常常重複著重複著就立即停止了,然後還是笑。我們猜測:母親是不是長了痔瘡啊?母親一生都是個很講麵子的人,得了這樣的病她可能不好意思在兒女們麵前說出來,而且又最怕我們勸她去醫院。礙於母親的麵子,我們也沒多問。
有一天,我們姐妹幾個分別往家裏打電話,電話打了一整天母親都沒接。平日我們不在家時,每人每天都會給母親撥一次電話,都是響過一兩聲她就拿起聽筒接聽的。我們覺得有些蹊蹺,就給鄰居打電話詢問。鄰居幫我們到母親那邊看過,一回電話就火急火燎地讓我們趕快回去。
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了。
母親在使用管道煤氣燒熱水後忘記了關閥門,煤氣中毒離開了人世。母親靜靜地蜷臥在那裏,嘴角掛著一絲安詳的笑容。她的愛犬歡歡緊挨著躺在她身邊,陪她一同去了天堂。這一情景,給我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她輕輕地一個人走了,沒有給我們添一點麻煩。突然,我們覺得自己是多麼愧對母親啊!
在母親的遺物中,我們發現了她的病曆,病曆上顯示,母親得了早老性癡呆症已經兩年時間了。天哪!我們的母親!這一下,好像母親在世時所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都有了答案。她竟然用她生命中僅存的毅力,與病魔抗爭,她為了不拖累我們,竟對我們隱瞞了她的病情這麼久。而處在這種狀態下的母親,竟然也從不向兒女要求一點點關愛。為了不使我們厭煩,她竟然以蹲廁所的方式抑製她麵對我們時控製不住的話癆。
我們口口聲聲說愛我們的母親,可我們曾經真正理解過母親嗎?當母親希望把她內心深藏的東西向我們傾訴的時候,我們都在幹什麼?如果我們最初像張叔張姨那樣與她耐心溝通,她可能會避免病魔的侵襲。而我們卻讓母親帶著兒女對她的不理解孤獨地離開了人世!
好在,我們惟一能得到一些安慰的是,上帝親手為母親合上了雙眼,母親最怕疼痛,上帝愛她,就為她免除了這個痛苦。
水,最普通的一滴,帶著草根的濕度,願意永在青春裏透明,更喜歡水姿態的多樣性。
姐姐們開始抱怨:“媽真有點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