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孝仁看著他那不便利的動作,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原來的老戰友現在已經剩不下幾個人,李國全比自己小好幾歲,看他的樣子,也似乎沒幾天好活了。董孝仁皺眉盯著李國全的雙腿看了半天,才緩緩問道:“這腿一點都動不得了?”李國全苦笑著說:“碰著好天還行,一變天就他娘的完蛋了,這把老骨頭,你說就這麼完了?”他說後一句話時竟生起氣來。董孝仁點燃煙袋裏的煙絲,抽了一口,說道:“老了,就是沒用了,你那時騎馬追花洛,單騎對匪頭,追到了紅山鄉,直到把他拿住了,才肯回來,那多威風,現在呢?”他咳嗽了一下,續道:“現在你老弟能騎上馬?”說完笑起來。李國全不服道:“這要是響晴的天,我還能上得去哩,端起槍來,那子彈也落不空。你老哥這些年享福了呀!身上沒病,兒女也孝順。”董孝仁抽煙被嗆,一邊咳嗽一邊指著李國全笑道:“你啊,你就別逞能了,這人一老,啥也幹不成了!”李國全不悅道:“敢情你老哥今天是特地來消遣我來著,我不聽,我偏不聽!”說著側過臉去,做出不聽的架勢。董孝仁知他脾氣又臭又硬,遂賠笑道:“我閑著筋疼,來消遣你一下,不行嘛?”李國全哼了聲,別過頭去,不理他。董孝仁見他的樣子,哈哈笑道:“你是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年那副牛脾氣!”李國全道:“我李國全就是李國全,要是變了,那你老哥就去給我哭墳去吧!”董孝仁道:“我今天可不是來找你消遣的,這萬一氣死了你,我哭都來不及了。那十三太保現在判給了韓家寨了,你知道嗎?”李國全氣道:“聽說了,你說這塊地是咱老哥幾個用命換回來的,現在說給就給了?”董孝仁說:“葉守成那班娃子,能成什麼氣候?是鄉裏判的,說十三太保交給韓家寨手裏,能發展經濟,老弟你說,這經濟發展了,人卻變壞了,那發展不發展還有啥用?”李國全道:“我看將來韓家寨那群痞子都會變成四方腦袋了,就知道往大錢眼兒裏頭鑽。”董孝仁沉吟了一會說道:“我準備明天去鄉裏,找個說道去,十三太保是我們用政治前途換來的,我不甘心。”李國全問道:“那還能有用嗎?”董孝仁站起來,摸著他的雙腿,忽然老淚縱橫,說道:“你我都老成這樣了,還能圖個啥?這一隻腳都踩進棺材了,還想要個啥?就是幹點兒讓自己安心的事兒吧。十三太保可是咱老哥幾個花了那麼大代價換來的土地,咱咋說也得去鄉裏問道問道。我也知道現在這些年輕人,都一股勁往發展經濟上使,咱去了也改變不了啥,這不就要個安心不是!”李國全道:“你老哥這麼說,那明兒我也去!”董孝仁道:“當年你是最年輕的一個,受害也最小,沒被貶成老百姓,還又在大隊裏幹了幾年。你就別跟著操這心了。”李國全怒道:“我受害輕?我受害也不輕啊。我回地莊大隊不也是操勞半世,一輩子不得翻身嗎?那河灣水壩開了口是誰白天黑夜不停地帶人修壩的?我還跳進水裏直直泡了三四天,這不,風濕病就這麼得上了。”他越說越生氣,使勁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腿。董孝仁說:“你也夠苦了,這麼拚命,上頭也不給你翻身的機會。我回到地莊有三個兒子照料著,嘿,比你老弟享福啊。”
第二天,這兩個老革命胸前掛滿了勳章,去了鄉裏,李國全堅決不用董孝仁摻扶,走兩步爬兩步,一副誓與天公比高下的勢頭。鄉政府在距離地莊十餘裏的彎子村,兩位老人家待得走到鄉政府時,已經午晡了。兩人來到鄉政府門口,也不說話,就坐在門口前的台階上麵抽煙,也不讓別人進去。不多時周圍就聚起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