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呆的二伯母哭得幾度抽了過去,三天後置辦了喪事,在董乾的墳前又哭昏過去,口中隻是不停地說:“我好後悔啊!我怎麼就不自己上去搭苫布呢!”她每天以淚洗麵,茶飯不思,身體漸漸不支,在發呆母是勸慰之下,才勉強進了一點米粥。她經常到發呆家訴說哀腸,每每哭到抽搐,不聽勸言。
“我命苦,我真是命苦。我後悔,你說我要不讓他去,他就不會摔死了。我真後悔!”二伯母向發呆母說。發呆在自己房裏聽著,想起祥林嫂來。發呆母說:“這些事還說它做啥?以後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別竟想這些沒用的了。”二伯母卷了根煙,抽了口,渾身顫抖著說道:“不瞞你說,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就有預感了。他忽然要給我梳頭,你說結婚這二十多年,他從來都沒這麼好過。我當時就覺著不對勁兒,我坐在鏡子麵前,看他給我梳頭,那細心的樣兒,現在想起來,還真是不對勁兒。”他咽了口唾沫,抽了口煙,再說話時,聲音卻變得嘶啞了,說道:“哎!這都是命啊,這都是命啊!弟妹你說,我們夫妻這麼多年,從你來到地莊,嫁給董坤開始,你可曾見過我們兩口子做過一次昧良心的事兒?”發呆母不說話,隻是搖了搖頭。二伯母繼續說道:“我那天對著鏡子看他給我梳頭,一眨眼間看見鏡子裏的人不是他,我就仔細看,見那人胖胖的臉,嘴巴大大的,和你二哥一點都不像。我就害怕地‘啊’了一聲,站了起來。你二哥說怎麼了,我說我咋看鏡子裏的人不是你哩。他說你可別瞎說了,不是我還有誰。我也以為我是眼花了,就讓他繼續給我梳頭了。哎!我真是後悔,你說我咋就不警覺起來呢?我咋就讓他去幹活了呢?”發呆母給她擦了眼淚。二伯母又說道:“我不是故意天天纏著你給我說話的,那屋裏我是真不敢進去了,我這一進去,就老是想起你二哥生前給我梳頭的事,我就害怕。”發呆母說:“要不找個香頭看看?”二伯母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已經打算過些天搬到旗裏去,我娘家兄弟都在那兒,也好照應。你二哥我倆先就想要搬那去了。”她歎了口氣,又道:“你二哥說在地莊沒有出息,一年到頭跟田地過不去。他還挺明白的,臨死把事都處理好了,那天晚上給我梳頭之前就對我說,兒女們都大了,用不著我倆了。我就說,你別在那瞎扯了,管好你自己的就行。他歎口氣說,就是那天我一生氣抽了發子兩鞭子,發子到現在還不肯原諒我。”發呆在屋裏聽到這裏,心裏猛地一掙,無限悔意,奈何難以再回頭。發呆母說:“發子這孩子,自從出了事兒,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有事都憋在心裏頭,連我他都不給說。”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你說這神火是不是真的克主,自從買了它回來,發子他爹殺了劉全武,犯了人命,發子又跟人去偷錢,現在二哥也死了。打從買了神火,這家裏禍事一樁接一樁的,就沒安生過。”二伯母說:“這都是命,那春花有神火時死了丈夫,賣了神火不也還是瘋了嗎?現在天天跟江雨在一起,聽說還懷孕了。”發呆母驚道:“懷孕了?那可怎麼辦,兩人沒結婚,這孩子生下來不是要啥沒啥呀?”二伯母說:“那還不重要,你說一個傻子,一個瘋子,能養出什麼好孩子來,我看那孩子長大了,還得跟他倆一樣。”發呆母道:“我看,那孩子生下來後,還得大隊出麵,要不在那種環境下,咋能過得好呢?”二伯母道:“我們這輩人打生下來,就沒飯吃,不也就這樣過來了,大隊出不出麵,誰知道呢?就是出了麵也不見得就好。”發呆母說道:“咱們那時候就別提了,那時誰都窮,誰有閑心管你啊。現在就不一樣了,都有錢了,咱地莊每年一人拿出幾十塊錢來,咋也能養活好一個孩子。”二伯母說道:“有錢了怎麼樣?真要他拿出來,他還真不往出拿。那江雨現在誰來管過他,春花瘋了又有誰管她了?”發呆母歎了口氣,道:“真是命啊!江雨自從父母死了,他二叔又搶了他的房子,他一個人在村西茅房裏住,這十多年來,大隊也沒管過他,不也是過來了。”二伯母也歎了口氣,說道:“真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