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二伯母說:“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說這快過年了,家裏外頭就我一個人忙活,丫頭在外念書,小子安放在你家裏,這年也過不痛快了!”發呆母說道:“小子就在這吧,爸這幾天竟和他在一起了,你們要是過些時候真搬到旗裏去,這爺倆也不知道啥時候再能見著哩。”二伯母點了點頭,站起來剛要走,卻又坐了下去,說道:“我又有些不敢回家了,那屋子我真不敢進去了。”發呆母說:“要不我今天晚上去給你做伴?”二伯母道:“好,說實話,我真是後悔,要不是後悔我也不會這麼害怕。”發呆母說:“可別再說這些了,這都沒有用,你後悔不後悔的,二哥也死了,也活不來了。”兩人說著話走了出去。
發呆一個人在屋裏,怎麼也看不下去書本,隻好拿筆來寫日記,卻也是提筆不知所言,醞釀良久,一個字也沒寫出來,終於又放了下去。
董老爺子和董老夫人一直沒原諒過發呆,從出事以後,從沒和發呆說過半句話。如今次子早亡,兩位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更加顧不得理會發呆。
發呆這個寒假過得異常淒慘,村裏再也沒有小孩跟他玩,隻好呆在家裏看書。以往他至少可以去王小飛家裏和他一起暢談古今,現在他是打死也不敢再去王小飛家的,他和王小飛若是再一起出現在村人的眼前,村人一定會懷疑他們又在策劃一場黑暗中的勾當。發呆在家裏看書,不敢發絲毫的呆,他時刻告戒自己不能再發呆了,發呆是會浪費時間的。他有辦法不讓自己發呆,他拿出紙筆,一邊看書,一邊隨便記些東西,這樣就沒有機會再發呆了。
有時候發呆實在憋不下去了,就拿出笛子跑到十餘裏外的棲鴉嶺去吹笛子,棲鴉嶺在彎子村以東,地莊以西。每年冬季這裏都棲息著成百上千隻紅嘴鴉,此鴉喙紅爪紅,渾身黑羽,個頭比喜鵲稍大,叫聲淒慘之極,上百隻紅嘴鴉一齊聒噪起來,怕是連如來佛祖都會吃不消。發呆在棲鴉嶺上吹笛子,紅嘴鴉也有意無意地在發呆頭頂上翩翩起舞,叫聲不斷,宛然知音。發呆由是覺得人和人之間是不能夠心意相通的,人隻有和動物才能心領神會。
麵對這淒慘的寒假,發呆一直在勉勵自己要撐下去。他每天早上都要背兩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中午寫十遍“淒慘是達到真理的第一條路”晚上睡前默念二十遍“真理不在安逸中誕生”如此日日磨礪,夜夜自勉,希冀他日能一鳴驚人,成就大善。
彈指一揮間,四十多天的寒假如雲飛杳,再不複返。再開學時,發呆竟有些懷念這段以苦為樂的日子了。
這一學期,發呆麵臨著初中到高中的升學考試,於是更加用功補課。他每天一口氣做一百道數學題一百道英語題,這樣期中考試時,數學竟然出人意料地提高了一分,英語卻不出所料地降低了十分。發呆本來學英語的方法是隻管讀課文,不記單詞不做題,現在一反常態,做起題來,自然大不適應,結果讓發呆大失所望,所幸文史功底還好,堪堪保住了原來的名次。從此惡補英語,每天下了早自習後並不回家吃飯,在教室裏苦練英語,端著英語課本,搖頭晃腦張著大嘴,似乎要把課本當早飯一口吃下去,隻感一會成了外國人,一會又變了回來,如此每天一直餓到中午,發呆饑腸做響,兩眼昏花,餓過了頭,更咽不下飯去。半個月下來,瘦了兩三斤。這天早上,發呆一如往常留在教室裏讀課文。瓊菊從桌堂裏拿出一個蘋果來,放在發呆麵前,說道:“這是我爸昨天給我送來的,你嚐嚐。”說完漠然走出教室。發呆看著那個蘋果,平靜的心又起漣漪,一邊讀著課文一邊一口咬下,想把單詞和蘋果一起吃下肚子,可是他吃完蘋果,一早晨竟沒記下一個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