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推辭提幹,這還有情可原,可再推辭入黨,那就怎麼也說不過去了。入黨不同於當官,那是一種身份象征,表示今後在共產黨的隊伍中,你是最優秀、最具有代表性的先進分子。說白了,黨員在隊伍中就是一麵旗幟,是所有戰士的導航標。
“再拒絕……那可就真出問題了……唉!如果我不是特務該多好?”整宿整宿失眠的許忠義,精神都快要崩潰了。披著被子躲進廁所,他不得不為自己今後做起了打算,“要不……我趕緊開溜?”這念頭在腦中一閃,隨後便被摒棄掉了。因為他舍不得團長、政委,也舍不得那些關心他,愛護他的戰友。國民黨是什麼德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在軍統裏找到這兄弟般的友愛,估計下輩子也是不可能了。“唉!該死的國民黨,你說你存在這世上幹什麼?啊?害得老子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媽媽的,給你辦事兒老子得什麼好處了?還得三天兩頭被你罵!你咋不早點垮台呢?”想到這,許忠義突然愣住了。這樣詛咒自己一直效忠的黨國,那他還是軍統嗎?還能稱作特務嗎?也許在他思想深處,早就對國民黨心存芥蒂了,隻是他不知道,也始終不敢去想。“天哪!我是不是被赤化了?”
“赤化”這個詞對於國民黨來說,那不亞於洪水猛獸,也是每個國民黨員最忌諱的東西。“赤化”意味著什麼?在國民黨看來,一旦被赤化,那就表示你不再算是人了,不但青麵獠牙,還得把自己老婆讓給別人睡。
“放他娘的屁!”許忠義破口大罵,“哪個共產黨把老婆讓給別人了?你們國民黨倒是沒少幹這事兒,那些大官的小老婆,有幾個沒陪別人睡過?甭以為老子這特務是白幹的,手裏攥著你們的小辮子呢!”
身是國民黨,心向共產黨。好端端的一個許忠義,人格都快分裂了。
想入黨就得寫申請書,寫申請書就得識字、會寫字,掰手指頭算一算,自己到八路幹臥底差不多也有五個月了。按每個月能“記”三百個字計算,“學會”一千五百個字應該不是問題。
可麻煩又出來了,許忠義能“記住”一千五百個字不假,不過他隻顧著像模像樣去“記”,卻忽視了自己所有認識的文字中,哪個是小丫頭教過的,哪個是在學校學的。嗬嗬!給申請書把關的可是小丫頭,有些字教沒教過,她不是一看就知?
“壞菜了!”心中暗暗叫苦,許忠義再次想到了自殺,“我怎能這麼粗心大意?”想找出以往的練習冊補救一下,豈料剛剛翻開本子,馬上又傻眼了:那些練習紙全被他當作草紙用了,嗬嗬!誰叫他用不慣土坷垃?“哎呦喂……”這愁得簡直沒邊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向別人借作業是不成了,別人也沒他那腦子,半年就能記住這麼多字。識字率排第二位的王胖子,那也是緊攆慢趕,才勉強記住了五百字。“天要滅曹啊!”許忠義“突突”冒起了冷汗,“既然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那您為啥就不賞我幾粒米?”此時此刻,怨天尤人是沒用了,要怪就隻能怪自己太“優秀”。
“不管了,死就死吧!是殺是剮我認命了!”
趕緊攤開信紙,規規矩矩鋪在地麵上。然後屹立炕梢掰開腳趾頭,夾起自來筆,一撇一捺寫個不亦樂乎。當然了,這雙手也沒閑著。左手拈蔥蘸醬,右手把著窩窩頭。如果這時候誰要是無意闖進來,準保能被他這氣勢嚇個一大跳。
“敬愛的黨組織……”嚼嚼蔥,品品這句話的份量,許忠義認為不能把句子寫得太文雅,得粗中稍微夾帶那麼一點文縐縐。嗬嗬!畢竟在識字率上,自己怎麼也該算是個“富農”了吧?“那就‘親愛的黨組織’吧……”又嚼幾口蔥,抹抹被辣出的鼻涕,“這個‘親親我我’的‘親’字得缺筆,不能寫正確了。我記得小丫頭……好像沒教過讓人這麼臉紅的字?”
事實上,他真是記錯了。小丫頭不但教過,而且還特意在黑板上寫下“親愛的祖國”。但許忠義當時沒聽講,他早就跳過小丫頭教的那一課,把書翻到了最末頁。
最後,他花費了三個小時,總算是磨磨唧唧把這篇“申請”給寫完了。既然寫完了,那人也就鬆了口氣。一扭頭,他忽然發現了問題:蔥早就啃光了,自己那粗粗的大拇指,正一邊蘸著大醬,一邊往嘴裏嘬。“媽呀!半碗醬都幹進去了……餱死我啦!”
接下來便是不停地喝水,然後整宿整宿地上廁所,折騰到天亮時,人都快脫像了。“唉……欺騙共產黨吧?看看,報應來了不是?”守在茅房裏,他還沒忘記自我檢討,“這才剛剛開始,往後的日子,唉……可怎麼過呀?”
日上三竿後,他頂著兩個黑眼圈,一步一挪走進小丫頭的辦公室。屋裏沒人,他正琢磨小丫頭今天是不是休息。突然從角落裏跳出個人,伸手在他腰間一挫,冷不防喊了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