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在《道德經》中說:“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這是多麼智慧的觀點其實,人的形、神、德是高度統一和絕對不可分割的,形、神、德皆具,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健康,而損害一方麵就會導致另外兩方麵都受損害。就這一整體觀看,心理問題一定會引發道德問題,道德問題也一定會引發心理問題,而心理與道德問題一定會通過人的行為特征和精神麵貌反映出來。我在診斷中常常利用這一整體觀認識患者和患者的疾病。

嚴朋第一次來見我,自始至終用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陰鬱且帶有殺氣的眼睛盯著我。我從事心理治療工作十多年,還沒有遇見過這麼恐怖的眼神。

“我的人生巳經走到盡頭,我沒有什麼希望了,我每天都是在痛苦中度過的。我現在隻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讓我父親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我本來是打算和我弟弟一塊用斧頭劈死這個老東西,或用老鼠藥滅了這個老東西,但我想這樣太便宜他了。他一死,什麼痛苦都沒有了,所以,我要慢慢折磨他,讓這個老東西生不如死!”

嚴朋一坐下來就對我說了這麼一段話。他的話讓我感到驚異不巳。作為臨床心理工作者,我曾幫助過不少因仇恨父母而導致心靈生病的人,或因心靈生病而仇恨父母的人。但像嚴朋這樣因仇恨父親而要毀滅父親和殘酷折磨父親的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小嚴,你有沒有想到過你這種想法的後果:假如你害死或殺死父親,你會被槍斃;假如你折磨他,使他痛不欲生,你周圍的人,特別是你家鄉的人會怎麼看你?”我試探性地對嚴朋說,目的是想了解他對父親的仇恨到底有多深,這種仇恨的性質和根源到底是什麼。

“我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差別?沒有什麼差別!我每天都活在痛苦當中,活著倒不如死掉的好我現在哪裏像一個人,簡直就是一頭豬,一頭死豬、病豬他媽的活著有什麼意思槍斃,槍斃怕什麼,不就一死嘛!”嚴朋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冷森森的,充滿一觸即發的仇恨烈焰。

“嚴朋,你這樣恨你父親一定是有理由的,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恨你父親。”我說。

“這個老家夥他一直打我母親,打我和我弟弟,一直打到我上大學。我現在就是要報仇,要活活折磨死這個老東西,讓他活在現實的地獄當中。我告訴你,我住過精神病院,我大學一畢業就住進精神病院。”嚴朋說。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住過精神病院這件事?你當時因為什麼住進精神病院?”我問。

“沒怎麼,就是為了折磨老東西。他以為他的兒子大學畢業就可以掙工資,為他爭光,好讓他在村子裏有麵子?去他媽的,我就是要讓他丟盡麵子,我要讓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兒子是精神病。我還很想殺人,誰要是得罪了我,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想殺掉他的衝動。我相信我遲早會這樣做的,到那一天,這老東西就光榮了一一哼,他有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了!”嚴朋用一種怪異的神態和語氣說了這段話。

與嚴朋首次約談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在這兩個小時的談話當中,我一直覺得坐在我麵前的這位法學院的研究生是馬加爵,是複仇與靈魂飄蕩者一一希斯克利夫。從心理學的視角看,我認為嚴朋不僅是仇恨父親,他也仇恨這個世界和他自己。他之所以未能從仇恨中走出來,主要原因是他沒有用心智(mind)的力量處理掉他心靈中的創傷,當他不能處理掉過去的受傷害感,受傷害感就會轉化成一種仇恨,而當他被仇恨攫住時,他所能想到的隻有複仇了。換句話說,嚴朋雖然巳經30出頭了,讀到法學碩士了,但他的心依然生活在舊時光中、被往昔的仇恨所阻滯。仇恨摧毀了他的理智、他的善良、他的自信、他對生活的希望。然而,在我的眼中,嚴朋不單單是馬加爵的影子,是希斯克利夫的影子,他還是一位掙紮者,一位希望被救助的人,因為他願意一次又一次找心理醫生,願意接受好的療法以使自己擺脫痛苦。想到這點,我對治療嚴朋的問題便有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