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落了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羅小魚擇一根枯木枝,蹲在槐樹的樹底下畫圈圈。一個圈圈代表一個計劃,最後都被胡亂劃掉。
行不通,行不通。
她既沒有頭腦做生意,也沒有力氣做苦力,在亂世的夾縫中如何生存下去,並養活自己的家庭?唯一感到慶幸的是,目前的富餘還能撐到明年。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羅小魚歎了一口氣,扔掉了木棍,剛欲起身,羅大山從灶房裏“蹬蹬蹬”地跑出來,嚴肅地告訴她:“小魚,好了。”
好了,就代表火爐裏的藥已經熬好了,而且一定是剛剛沸騰。無論吩咐羅大山做什麼事,他總能像個精密的時刻表做到一字不差。
羅小魚昨天去藥鋪和那掌櫃的說了,她改變主意了。掌櫃聞言,很欣慰,免費配了好幾包安胎的藥送給她,反複叮囑如果以後遇上什麼困難可以隨時過來求助,能幫都會幫的。情深意切的一番話瞬間溫暖了她的心髒,更加覺得無論如何都應該把孩子生下來,這樣才能不辜負這些好心人的善意。
羅小魚喝完藥,百無聊賴地歪在正屋的炕上躺了一會兒,忽聽到門外傳來嘈雜聲。有呐喊的聲音,搬東西的聲音,甚至還有馬嘶驢叫。她覺得奇怪,起身推開院門,五尺寬的青石小巷裏突然冒出了很多人,男女老少各種裝束的都有,往對麵的院落進進出出。
近處一個五六歲的女孩跑過來拉拉她的衣角,眨巴著大眼睛,笑容燦爛:“阿姨。”
羅小魚:……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少女看見了,趕忙把女孩抱在懷裏,道歉:“對不起,我妹妹失禮了。我們是剛剛搬過來的,就住在對麵。”
“哦,好。”羅小魚怔怔答應一聲,當初看房的時候,她也留意過對麵的宅子。這座宅子不是一般的大,據說是前朝縣太爺置辦的私宅,因為價錢一直居高不下而無人問津。她買下的小院子對著的就是它的後門。羅小魚見這對姐妹衣著富貴,其餘忙進忙出的人皆為奴役裝扮,心裏便有了底,看來這座大宅已經找到了買主。
羅小魚本不願意多加打聽鄰居的八卦,結果對麵宅子的主人卻主動派人上門拜訪她。大宅的買主姓朱,是一個做古董生意的商人,發了筆橫財後衣錦還鄉,就此定居下來。他有兩個正出的女兒,膝下無子,深以為憾。當然,這些也是羅小魚事後一點一點慢慢得知的,她對朱老板紆尊降貴而周到無比的禮數感到受寵若驚,連忙回贈了一些不值錢的東西。
兩家一來二去漸漸熟絡起來,朱夫人憐羅小魚一個女人當家,閑時會邀請她去府裏小坐敘天。等到開春的時候,羅小魚的身形漸漸顯懷,六個月的孕肚再也隱瞞不下去。朱夫人大為驚詫,追問孩子的爸爸,羅小魚隻能吞吞吐吐地解釋說自己是個寡婦。朱夫人又問,可有什麼營生?羅小魚歎氣,沒有,剩下一點富餘罷了,省吃儉用遲早都會花完的。朱夫人便道,我家正好缺個管事,不如你待在這兒吧,總歸餓不死就是了。羅小魚千恩萬謝,自此在朱府 領了一份輕鬆的活計,補貼家用。
二小姐朱嘉怡尚未上學堂,會突然跑到羅小魚的身邊,懇求:“羅阿姨,我可以摸摸
你的肚子嗎?”
羅小魚坐在庭院明媚的春光下,領著對方的小手撫上自己的腹部——胎兒已經成型,開始活動了。
“是小寶寶在動嗎?”小蘿莉吃著自己的大拇指,看著她好奇地問,“姐姐說你就要生小寶寶了。”
“不急,還有三個多月。”羅小魚恬靜一笑,她現在渾身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對待小孩子也變得極其耐心。
羅小魚的生產由朱夫人一手操辦,孩子降生在七月初九淩晨,夏季的尾巴,是個健康的男孩。因為受了朱家的大恩,她請求朱夫人給孩子取個名字。朱夫人慎之又慎道,這孩子是順產,不如隨了我家的“嘉”字,叫嘉生。
羅嘉生。總歸無法忘記第一位刻骨銘心的舊戀,羅小魚又給他取了乳名,晨晨。
坐月子時,她每天抱著孩子逗樂,剛生下的羅嘉生原本像隻皺著一張醜臉的紅猴子,後來漸漸長開,依稀與那人的眉眼有點相似。羅小魚已經很久沒想過那個人了,他留在她生命中的所有痕跡在腦海中全麵淡出。有些不堪回首或者想了也想不出結果的記憶,羅小魚會進行選擇性遺忘,從而得到情緒上的自我保護。
生活首先是保留底線下的生存,然後才是雪月風花的詩意。如果能好端端地活著,世上似乎不存在時間治愈不了的傷痛。
出了月子,日子依舊不鹹不淡地過著。小嘉生在羅小魚的身邊一天天地成長,他非常安靜聽話,不會像其他的嬰兒那樣喜歡半夜鬧騰,照顧他似乎不是特別費勁的事。與此同時,羅小魚也在朱家做了一份收入穩定且豐厚的工作,她成為朱大小姐朱嘉雅的洋文老師,放在21世紀,俗稱“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