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愛情
朋友尹戈找到我,開口就說:“我小姨子愛上你了。”
我開玩笑說:“你是不是想和我攀親戚?”
尹戈說:“窮作家,攀你還能給我辦出國護照啊?你的名氣隻能吸引十八歲的小女孩。我小姨子叫梅林,她正好十八歲。你是她這十八年裏唯一鍾情的人,也是最後一個。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說到這兒,尹戈的間調有些顫。
“她怎麼了?”
“癌。醫生說她至多再活一個月……”
“可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難道不能把你那愛情暫停一個月來騙騙梅林嗎!”尹戈吼起來:“站她在最後時光裏品嚐一點被愛的滋味吧。她讀過你的文章,對你念念不忘。也許,隻有你才能使她的生命再延長一點點。”我說:“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嗎?”
尹戈搖了搖頭。
我說:“你放心好了,我會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看待的。”
尹戈說:“難道我不會?”
我糾正道:“我會像疼愛自己的妹妹一樣傾盡全力扮演成她的愛人使她得到最後一點滿足的。”
然後,我去了女朋友彭珞的花店,向她講明了實情。
彭珞說:“你去好好愛她吧,我不會怪你。”
當晚,尹戈領來了梅林,介紹了一下,他就離開了。
梅林長得並不漂亮,並且被病魔折磨得一臉憔悴。我們在一起聊了一個多小時。為了讓她多一天得到男人的愛,我過早地抓住住了她的小手——那是初次見麵啊。梅林渾身顫抖著,輕聲輕氣地問我:“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說:“真的。”
她又說:“那你就這樣和我在一起,永遠不變卦,好不好?”
我的鼻子一顫,木木地說:“永遠不變卦。“
“我就害怕找到一個不守信的男孩。多年以後,如果我被他拋棄了,我會死的。”
我緊緊地抱住了她。一邊用手撫摸她那毫無光澤的頭發,一邊說:“你太……純真了,任何男孩都不會那樣對待你的。”“我們出去看月亮吧,我早就幻想過,假如有一天我找了男朋友,一定天天和他在一起看月亮。”
月亮掛在天上,涼涼的。
我抱著梅林仰著頭把月亮觀望。她的神情很專注,我卻三心二意地愣神。
從此,梅林晚上常常和我坐在一起看月亮了,不論是圓是缺。
梅林的臉上漸漸現出了健康的潤澤,雙眸也有了光彩。她常常偎在我的懷裏,對著月亮構想我們結婚的時候做一扇怎樣的月亮窗和一扇怎樣的月亮門。
漫長的一個月過去了。梅林許多天沒有來,尹戈也一直不曾露麵,我想梅林肯定是死了,心中充滿酸楚。
一天晚上,彭珞來了,告訴我說她次日去廣州。我正和她說著話,猛然聽到有人蹦蹦跳跳地向我的房裏走來。
是梅林的聲音。
我慌亂地把彭珞推到了另一間屋裏去,然後打開門,把梅林迎接。
梅林沒死,她笑嘻嘻地跑進來,張口就說:“東哥,你看我變沒變樣子?”
“紋眉了。”
“漂亮嗎?”
“漂亮極了。”
“那你吻我!”
我向另一間屋子瞟了瞟,咬咬牙,捧起梅林的下頦,吻了她一下。
……那晚,梅要在我的房子裏呆了兩個小時左右。彭珞在另一間屋子屏聲斂氣,沒有弄出一點聲響。那間屋子沒有電暖氣,並且彭珞穿得又薄。我就在自己的戀人跟前,和另一個女孩恩愛纏綿,直到夜深人靜。
送梅林回家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彭珞。
快到梅林家門口了,她停下來,說:“東哥,你快回去吧。”
“梅林……再見。”
她笑了笑,轉身走了。走出幾步她又停下慢慢地返回來,在月下對我說:“東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唉,算了。”
我拉住她:“你說嘛!”
她愣愣地望著我,突然問:“剛才躲在你另一間屋子裏的那個人是誰?”
我呆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梅林不再說什麼,低下頭匆匆回家了。
……從那天起,梅林再沒有找過我。一個星期後,我在街一遇到尹戈,他說:梅林死了。
我聽後,淚水嘩嘩淌下來。
抬頭看天,月亮不在,天藍藍的。
揮手互別生死
不必說,他們是如何相識,又是如何相愛的吧!反正,他們自然而然地相識,兩情相悅地戀愛,並且一路波瀾不驚,朗月清風,直奔婚姻而去。
如此過了三年,他們就要結婚了。一個偶然機會,他被查出患了鼻癌,並且已是中晚期。這於他們,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於是他們放下一切關於婚禮的籌備,她陪他跑遍了北京上海的大醫院。而最權威的診斷卻是,即使手術成功,他也至多能再活五年!
望著她焦慮的眸子和憔悴的麵容,他與其說崩潰,不如說是一種放棄的釋然:好啦,我們不要再奔波了。且不說手術要花光我們的全部積蓄,縱是手術成功,我也隻有五年的時間。你對我……已經足夠好了!我知足了。我們結束吧!
她的臉色一下沉下來:你在胡說什麼!我說過什麼了?我得罪你了?接著便無聲地流下淚來。三年來,他們一直相安無事地愛著。他們幾乎沒有吵過嘴,他們從未因愛流過淚。
他就慌了,忙不迭地道歉說好話:我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啊!可我都這樣了……你沒聽大夫說麼,就是手術成功了,我也將失語。我再也不能陪你說話,我再也不能嗅聞你長發的清香了!
她便破涕一笑。是的,他並不健談,他最令她感動的纏綿便是撫弄她秀麗的長發,嗅聞她秀發的清香。她嬌嗔道:你以為你現在說話就很好聽啊!不能說話,你可以看呀。我要一天為你變幻一個發式……
可是,我至多能活五年。預知隻有五年的生命,在倒計時中走向死亡,於我們該是多麼的殘酷!再說,再過五年,你就成老姑娘啦!
先想好到哪兒作手術,該如何治好你的病吧!哼,誰要為你成老姑娘啦?她的嘴巴嬌憨地翹起,似真還假地賭氣說。他便釋然地笑了。他不由想起,他們一起花好月圓的日子。無論是他如何沉醉於彼此纏綿的愛戀,她總是能以似真還假的嬌憨及時板起臉來,冷靜地製止他的狂熱。雖說,這常常令他恨恨不已,可事後反而對她有著更殷切的愛戀。那愛戀裏有蜜甜的傷愁,更有至愛的莊嚴。
這一切他們都一直在瞞著老人。直到需要手術簽字了,他們雙方的老人才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他手術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父母們大驚失色,目瞪口呆!
萬幸,他的手術很成功。經過半年多的靜養和整容,他的臉型甚至沒有太大變化。隻是,他不能說話了。他的口鼻隻能發出像蜂鳴一樣的聲音。
他的父母以最大的誠意來她家辭婚:隻怨孩子命薄啊親家,以後……以後咱們不能再稱親家了,希望孩子……找個好婆家!
爸爸,兩位媽媽,你們在說什麼哪。我們就要結婚的!一直沒說話的她突然抬起頭,剛毅的秀眉一揚,眸子亮亮地說。
她的決定遭到了父輩們的一致反對,但誰也說服不了她。待他的父母去後,她的媽媽甚至對她惡毒地叱罵:你真是個下賤坯子啊!你媽守寡十幾年就夠可憐的了。而你呢,你圖什麼?看你媽的寡婦日子好過?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啊!
這個自小與寡母相依為命的女子再次以剛絕的耐心勸慰媽媽:誰說我要當寡婦啦?媽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們至少可以一起生活五年啊,媽媽。我的事,我會設計好的。別勸我,也別生氣了媽媽,好嗎?媽媽……
再說,我……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我要為他,生下來……
媽媽再也無力和這個執拗的女兒爭辯,聲嘶力竭地哭吼一聲:滾——
媽媽,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原諒我媽媽……禁不住,她也抱著媽媽哭了。
以後的故事,我不想細說了。半月之後,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直到第三年,他們才有了愛情結晶。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
在他彌留之際,他緊握她的手,涕淚長流。這個女子再次表現了她的心硬和剛絕。她一邊為他拭淚,一邊予丈夫以最後的寬慰:不要為我難過,我會好的。五年來,我們不是都好嗎?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你看我像是再也嫁不出去的樣子嗎?
——真愛該是這樣。如清風滑過琴弦,發出自然而動聽的聲音。如泉涓涓而始流,如河泱泱而赴海。不大事張揚海誓山盟,不刻意求工相約白頭。坦然地接受一切境遇,決絕地揮手互別生死。
蚊子的眼淚
夜晚慢慢地降臨了。草叢裏蟲鳴唧唧,此起彼伏。有兩隻蚊子,歇在草葉上。公蚊子吸了一口草汁,輕輕地推了推賭氣僵立的母蚊子,柔聲地哄道:“親愛的,你就喝一口吧,你一整天不吃不喝的,我真擔心……”母蚊子鄙夷地看了一眼沾滿露水的草葉,不高興地說:“這麼淡而無味的東西,叫我怎麼吃得下去?你天天吃,不嫌煩嗎?”“你是存心要和人類作對麼?”公蚊子焦慮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人類準備了多少種東西來對付我們,那種氣味,我聞著就頭暈腦脹,你萬一……”“你是個懦夫,知道嗎?”母蚊子冷冷地看著他。然後振翅,從他身邊飛走了。公蚊子憂心忡忡地看著人們的窗戶裏透出的燈光。他知道她在裏麵。不知道為什麼,今晚他有一種特別不好的預感,這使得他停在葉片上的身軀不斷地發著抖。他好想看到她,知道她安全,雖然他無法遏抑住她吸食人血的野心。他突然悲涼地意識到,僅僅這一點,也許就會把他們兩個都毀了。
露水更重了,他覺得冷,可是她仍然沒有出來。他想到他們的前生,不是兩隻蚊子,而是兩隻企鵝。生活在冰天雪地裏,整天愉快地邁著優雅從容的紳士步。那時,他是一隻最優秀的企鵝。深深地愛著她。像所有準備求婚的企鵝一樣,他千辛萬苦地奔波著,去尋找石子。他長途地跋涉,丟下一塊又一塊不太滿意的石子,摔得頭破血流時,他終於找到了一枚最精美最光潔的,他覺得隻有這一枚,才配得上她。可是,她和另一隻企鵝結婚了。那個他,跟在後麵撿,把他扔的都撿起來,送了她。粗糙的,不完美的石子,但是很多,堆得滿滿的。他傷心地退出了,但是追隨她,到了這一世,甘心陪她,做一隻蚊子。他被一種揪心的等待煎熬著,拚了失去生命的危險,往人類的窗裏飛去。果然看到了她,正伏在人的胳膊上,埋頭吸著,青色的翅膀在輕輕地顫著。而他恐懼地發現,左臂動也不動的“人”正悄悄地抬起了右手……“快—躲開啊!……”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可是來不及了,她痛楚地蜷成一團,掉到地上去了。他飛近她,跪在一團血汙的她身邊,淚如雨下。她吃力地睜著眼睛望著他,靜靜地,也流下淚來,“可惜啊,真可惜……”“你把我們兩個都葬送了……”他試圖扶起渾身冒血的她,“為什麼,你總是不肯聽我的勸?”“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因為,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它需要營養……草汁不夠,我必須吸血……我知道我會死,但是你會繼續活下去,人類不會傷你的,因為你沒有冒犯他們……”她霎了霎瀕死的眼睛,微笑著說:“其實生了孩子,我也就會殫精竭慮而死,但這是我們做母親的責任……就算是拚了千千萬萬人的唾罵,也要為後代提供最好的東西……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知道你疼我,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替我去做的,那麼這會兒死的就是你了……我舍不得嗬……如果可以為你生一個孩子,我也就沒有遺憾了……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想還,結果欠了你更多……上輩子,我們是企鵝。其實我一直愛你,可是我卻嫁了他……因為他送了我好多石子,你知道嗎?我們生活在冰天雪地裏,如果沒有足夠的石子做窩孵卵,我們的後代在出殼之前就會被冰層凍死……你送我的那一枚石子,好美,晶瑩剔透的,可是那是愛情,單純的愛情支撐不了長久的婚姻和對兒女的責任……我沒有嫁你,你恨不恨我?”他拚命搖頭,泣不成聲。“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你,給不了你需要的一切,讓你受這樣的罪……下輩子,我們做螳螂好嗎?在新婚之夜,你吃了我,為我生孩子……死在你的腹中,我一定會很幸福的……”“不,不,我們還是做兩隻蟬吧,好嗎?天天喝著露水,快樂地唱著歌……小心,小心……”笑容迅速地從她臉上抽走,她大大地喘著氣,淚水成股成股地流下,“快走,人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露出蒼涼而無悔的笑,“傻孩子……我們不是,要一起做蟬麼?”“啪!”一聲脆響,伴著一聲滿意的說話,“哼,又打死了一隻臭蚊子!”他在死前的一瞬緊緊地擁抱了她。他們的血流在了一起,凝成一滴鮮紅色的眼淚。
遇見愛情
我抬起朦朧的淚眼望著慰祖的側臉,他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我們注定不能戀愛。因為我們不曾丟失彼此,所以無法遇見愛情。
而,森,遇見你,是遇見我的愛情嗎?
我叫做廣慧,他是慰祖。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我們不是青梅竹馬。也就是說,不知道別人是否覺得我們很親密,但我們從來沒有戀愛。
往往一個小孩的發展並不是像父母在我們出生時所設想的那樣,就好像我一點也不博愛智慧,而慰祖呢,我不覺得他是一個可以告慰祖宗的大好青年。
慰祖又一次失戀了,他來抓我訴苦。他是一個在愛情上蠻隨意的男生,並不是隨便,隻是很輕易地就能喜歡一個女生,有的時候可能隻是因為那個女孩的襪子上的花紋剛好觸動了他莫名其妙的美感。慰祖學美術,他夢寐以求的伴侶是一個彈鋼琴的女孩子。從這個標準就可以了解他對於愛情是多麼的無知。
其實我也一樣,我的標準不比慰祖的成熟很多,因為我最希望找的男朋友是一個跆拳道高手,光著腳趾,平頭的男生,純白的衣角和黑色的腰帶獵獵飄揚,光是想想我就覺得性感得要命。
所以慰祖來找我征求愛情的意見,真的很無稽。我是女人沒錯,可是我和他一樣不了解女人。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了無數次。有時候我要出去約會,就會很沒有人性地把慰祖趕出我的房間。當然,如果我也剛好是單身的時間,我就會拿枕頭把慰祖暴打一頓,直到他重新振作回家去給女朋友打電話為止。
慰祖這次來找我,我剛買了一雙很讓人快活的鞋子,在鏡子前扭來扭去,鼓滿著蠢蠢欲動,想要戀愛的心情。他癱坐在我床邊的地毯上用指甲摳著上上次失戀時他用煙頭不小心燙出來的小洞,一副癡呆的表情。於是我盤腿在他身邊坐下。
“你要我怎麼辦?這次是你甩人家,根本就不是很難過。”我實在無奈得很,他大概隻是要留下來吃我媽的拿手菜,卻扮出這種惡心嘴臉沒完沒了。
他揪著床單說:“我煩透了!我早就想和她分手了。可是現在你讓我到哪裏去找一個女朋友陪我去陳綺貞的歌友會?去聽我最喜歡的那首《還是會寂寞》?”
他轉而捉住我的衣角:“不要打我啊。聽我說,廣慧,為什麼我們兩個不嚐試做一對?”
我轉臉看他,思考三秒,說:“我允許你想到這個好主意。”
我是這樣想的,反正我也需要人陪我吃麥當勞,需要有人對我的新鞋子新發型及時給予即使是虛偽的讚美,不如眾望所歸地和慰祖戀愛一下試試。他是了解我最多的一個男生,我在他麵前掏鼻孔掏的像大鬧天宮,他的眉毛保證都不會動一根。
估計他也是這樣想的。他一樣需要有人給他當模特,需要有人幫他吃掉麵條裏的香菜碎片,而我也不會對他身上發出來幾天沒洗澡的異味覺得不能忍受。
我們決定了開始戀愛,可當慰祖拉起我的手開始在房間裏像小時候那樣笨拙地跳舞時,我毫無興奮,昏昏欲睡。當我把這個事情告訴我的死黨,她說:“這件事情不壞。可是,難道你和慰祖在一起不會有亂倫的感覺麼?”
不愧是我的心腹,我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我們太熟了,我看過他一歲時的****,而他也曾經幫我把衛生棉裝在他的包包裏。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和你這樣熟的男人,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於是給慰祖撥電話:“你可不可以去學跆拳道?你知道這樣也許我會比較容易地愛上你。”
他笑:“你提醒了我!如果你會彈鋼琴,我也應該能,不,是一定足夠把你當成女朋友了。”
於是我們兩個約定好,去為了這次戀愛學習。沒有辦法,因為我真的會去愛一個會回旋踢的跆拳道隊員,即使那個人是慰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