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藝術與技術關係的曆史演進(1 / 3)

藝術與技術關係的曆史演進

藝術理論

作者:任廣軍

【摘要】 在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中,藝術與技術的關係不是一成不變的。從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到18世紀中期英國工業革命前,藝術與技術相生相伴,其間並無一條明確的界線,是技藝共生的“自然時代”;從英國工業革命開始至20世紀末期的信息革命,隨著自然科學和資本主義的不斷發展,技術逐漸滲透到社會各個角落並且成為人類征服自然的工具,藝術與技術相互促進、相互轉化,技術逐漸主宰了一切,人類進入了“機器時代”;信息革命以來,技術發展無可避免地受到後現代性社會思潮的衝擊,擺脫技術無序發展的桎梏,以藝術的形式重新展示人類生命意誌,重新建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導致藝術與技術“和解”,技術與藝術一體化發展進程正在開啟一個全新的“藝術時代”。對於中國人而言,我們用30年的時間跨越了西方200多年的“機器時代”,能否用“藝術家的透鏡看技術”、用“生命的透鏡看藝術”,更具現實意義。

【關鍵詞】 藝術;技術;自然時代;機器時代;藝術時代

[中圖分類號]J02 [文獻標識碼]A

要考察藝術和技術之間的關係,我們就必須回到曆史長河中,追溯藝術和技術在不同曆史階段的特定的表現,揭示出某些規律性的東西。

“藝術”的概念在曆史上經曆了長期的流變,其內涵幾經演化。我們通常認為藝術是一種具有審美價值的形式或結構[1]2,或對現實、自然的模仿。但是在中世紀的托馬斯·阿奎那那裏,技術也是模仿自然的過程。[2]49“技術”的概念同樣如此,盡管當代對這個詞的理解主要是指科學技術,甚至在更狹義上指機器技術,但在實用主義哲學家約翰·杜威那裏,他把“哲學”也視作為“技術”,因為哲學也是一種工具,是社會改良的工具。由此可見,“藝術”與“技術”的概念在曆史上並不是相互分離的,而是互有交叉,一直處於相互促進和不斷轉化的過程中。

筆者對藝術與技術的關係進行了曆時性的考察,認為藝術和技術在漫長的人類文明進程中經曆了技藝的共生、技術的異化和藝術的回歸三個曆史階段:從古希臘古羅馬時期至18世紀中期的英國工業革命前,藝術與技術之間並沒有涇渭分明的界線,這一時代屬於技藝共生的時代,筆者稱之為“自然時代”。從18世紀中期英國工業革命至20世紀後期的全球信息革命,自然科學所取得的成就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技術革命,代表技術理性的實證主義哲學占據了主導地位,這一時代屬於技術異化的時代或者技術主宰的時代,筆者稱其為“機器時代”。在經曆了200多年的技術霸權和機器控製之後,人類終將還是要回歸到自由,回歸到存在的本真狀態,藝術與技術之關係複歸和解,並且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進程,這一時代稱之為“藝術時代”。

一、自然時代——“人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3]36

從詞源來看,古希臘語中藝術與技術的範疇跟現代語境中的技術或藝術並不相同。古希臘技藝(Tekhnē)既包括了音樂術、建築術、石匠術、修辭術,又包括紡織術、養馬術、醫術、戰爭術、統治術等等,總之是指實用性的專門知識或能力。[4]40正如古代中國的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一樣,我們無法在現代意義上區分其為藝為技,但我們認可“技到熟處即為藝”。

直至英國工業革命前,沒有學者對藝術和技術提出過明確的區分。在亞裏士多德的《詩學》中,“詩藝”一詞用的是 Poiētikē(製作藝術),意味著古希臘人將作詩當作一種製作或生產過程,就像鞋匠一樣都是憑靠個人技藝生產或製作社會需要的東西。[5]28事實上“詩”(Poiēsis)這個詞在古希臘語中原意就是“製作”。[4]80即便到了18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狄德羅使用的“藝術”一詞除了用於繪畫、戲劇等藝術形式之外,還指工藝、手藝、技藝,依然包含技術之含義。直至18世紀90年代,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提出了“自由的藝術”與“雇傭的藝術”才第一次區分了技術與藝術的共性與差異,既指出藝術離不開技術支撐,也指出技術與藝術具有相同點。[6]146-147另外,從古希臘到文藝複興的兩千多年中,大多數藝術家顯然都不是“為了藝術而藝術”,主要是為宮廷享樂、宗教宣傳、貴族奢侈生活服務的“工匠”。[7]145這些“工匠”的作品在康德眼裏隻是一種作為“雇傭的藝術”的手藝。康德認為:雇傭的藝術“卻是這樣,即它能夠作為勞動、即一種本身並不快適而隻是通過它的結果吸引人的事情、因而強製性地加之於人”,而藝術或者自由的藝術“隻能作為遊戲、即一種本身就使人快適的事情而得出合乎目的的結果”。[6]146-147

根據以上梳理,不難發現古代藝術與技術之概念是模糊的、交叉的,甚至是相互糾纏在一起的。何以如此?根據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對技術與藝術的本質進行的追問,在技術還處於手工、工藝的年代裏,無論藝術還是技術都是一種“合目的的手段”,都是一種與自然界的生成相對的人工的生成,或者說是一種產出或創作,都是對某物的精通、對某物的理解,從而是一種認識,藝術與技術因此都是一種解蔽的方式,也即真理的顯現。藝術作品在古希臘“並不是審美地被享受的”,“人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詩意的東西貫通一切藝術和技術,“貫通每一種對進入美之中的本質現身之物的解蔽”。[3]4、10、35、36正因如此,那個時期藝術與技術的相伴共生也就理所應當,並且顯而易見。

畢達哥拉斯派把對琴弦長短粗細與音律的關係的研究運用到樂器製造中;古代中國的音律技術、冶煉鑄造技術導致了銅編鍾的誕生;油畫顏料的發明以及透視學、解剖學、色彩學、光學的發展使得油畫從此成為西方的主體繪畫方式……與此對應,公元15世紀,正是因為佛羅倫薩的藝術家成了佛羅倫薩醫生和藥劑師行會的成員,最終促進了解剖學的發展;在普通中國人的心目中,達芬奇或許隻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但在西方人的認識中,達芬奇也是一位偉大的工程師;達芬奇所處的文藝複興時代不但使得藝術家的想象力從宗教的桎梏中解放了出來,而且對於現代自然科學興起所起的奠基性作用也毋庸置疑。在公元前5至4世紀,詩就已經是千家萬戶熟悉的藝術[5]280,這種沉澱了2000多年的藝術實踐和藝術想象力,正是通過對於生命的熱愛、對於美和善的追求,成為科學技術進步的源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