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化書寫:永恒的母題與執著的救贖
影視長廊
作者:嚴芳
【摘要】 崛起於90年代末的韓國新電影,日漸成為亞洲影像的新中心,其內在旨趣和現代性的美學表征有著共通之處,即影像背後反奇觀的哲思挖掘、“恨”的原罪與他性“救贖”,韓國新電影導演意圖將影像文本建構為張揚民族意識的話語空間,展現現代人在現實語境中的失落與疏離,踐行電影人對於現代性的反思。
【關鍵詞】 韓國新電影;現代性;母題;隱喻;救贖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和其他藝術形式相比,電影是伴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而誕生的藝術,尤其是近些年來,電影與計算機虛擬現實技術的結合,極大地豐富了電影的影像語言和表現手段,在某種程度上,技術的進步逐漸改變了電影形式風格及其審美特征的流向。
在全球化的語境下,世界電影的發展格局從好萊塢一統天下的“美式視覺範型”的全球傾銷到逐漸呈現出多極化審美和兼容並蓄的開放新格局。其中,亞洲電影依托其獨特的東方文明血脈和本土意識,以充盈著東方美學的影像,成為其中的重要一極。
從20世紀的60年代到90年代,在日本、台灣、香港、大陸等地的電影產業相繼崛起、蓬勃發展的時候,韓國電影因其國內政治、經濟的原因一直處於低穀,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韓國國產電影才伴隨著韓國經濟的騰飛,迎來全麵的複興,在藝術電影和商業電影的創作上均呈現出風格鮮明、類型多樣的特點,建構出別樣的審美空間,日漸成為亞洲電影的新中心。
崛起於20世紀90年代的韓國新電影中,以李滄東、奉俊昊、金基德、樸讚鬱、薑帝圭、許秦豪等導演為代表的電影創作者,雖然在創作實踐中呈現出風格多樣、百花齊放的特點,但他們的電影在內在旨趣和現代性的美學指征上卻有著共通之處,即影像背後反奇觀的哲思挖掘與現實語境中的“恨”與“救贖”。
一、反奇觀的哲思挖掘:“異化”的母題和“隱秘”的言說
基於技術的進步,以好萊塢為代表的傳統類型電影是當今電影世界的主流,其主打的是視覺和感官刺激,滿足的是消費社會的欲望快感。這類以視覺效應為中心的電影,在題材的選擇上大都以超常的大災難、奇幻的未來為主,以架空的題材來迎合夢幻的影像奇觀,敘事模式直白簡單。這樣的強效應視聽大片,彌散著魔幻色彩的英雄情結,傳達著西方的普世價值觀,強化了當代電影影像修辭的奇觀化傾向和數字特效審美,也使得電影對技術的依賴日益強烈。
隨著韓國電影製作和發行體係的完善,國家援助政策和大企業資金對韓國電影產業的大力扶持,韓國電影人不斷學習和借鑒好萊塢大片的商業運作模式。1999年的諜戰片《生死諜變》拉開了“韓國型大片”的影像奇觀序幕,隨後,《共同警備區JSA》、《太極旗飄揚》、《台風》、《漢江怪物》、《海雲台》、《雪國列車》、《鳴梁海戰》等視效大片相繼誕生。
相較於好萊塢用宏大敘事、末世情結來支撐奇觀效應,韓國新電影的選題則大都選擇從架空的未來回歸到人類世界。韓國導演在鏡語應用、敘事處理等方麵,雖然吸收了好萊塢技巧模式,但是他們更加注重以影像來言說和表達情感,不僅有奇觀影像的“快感”,更有能夠給觀眾帶來共鳴和反思的“同感”。韓國新電影是盈滿“作者意識”的影像書寫,是對奇觀影像背後的哲思挖掘,其美學特征體現在“異化”的母題和“隱秘”的言說當中。
(一)“異化”的母題
不管是嚴肅的現實題材、商業類型片,還是藝術電影,韓國新電影大都以一種自覺或不自覺的姿態去尋找被生活隱藏的真實和存在的意義,去體驗時代變革中的人性悲憫,“異化”以母題的形式在韓國新電影中反複呈現。“在評論界,這個馬克思創造的術語指對自己與他人、個體和環境的關係構成傷害的人性的喪失——對情感、家庭和社會造成的影響。”[1]122
南北題材電影是韓國電影中一個獨特而又重要的類型,“異化”的母題無處不在。地處東亞的朝鮮半島因其重要的地緣位置,長期受大國和異族的欺淩和侵擾,尤其是曆時三年的朝韓戰爭,造成了四百多萬人的死亡和一千多萬人骨肉分離,成為朝鮮民族最大的創傷,災難深重的民族曆史將“異化”深深烙印在民族集體的曆史記憶之中。韓國將1945年以後朝鮮半島國土分裂、南北對抗的局麵稱為“分斷”,幾乎每一個韓國導演心中都有一個分斷題材的電影夢,並且在實踐中將分斷題材和戰爭片、黑幫片、懸疑片、喜劇片等類型相融合。《生死諜變》、《共同警備區》、《實尾島》、《歡迎來到東莫村》、《太極旗飄揚》、《韓半島》、《北逃》、《隱秘而又偉大》等片均是以南北對抗的國家問題為題材,掀開了民族的創痛,實現對曆史的記述,“異化”在南北題材中表現的十分突出和明顯。“隨著分裂的長期化,南、北韓雙方在不同的意識形態主導下,對民族、曆史、文化、傳統產生不同的詮釋,出現了‘民族情緒異質化’現象。”[2]13
《共同警備區JSA》中,板門店邊界的共同警備區是朝韓對抗的最前沿,四個同民族的年輕軍人被分裂在兩個國家,朝鮮士兵瓊必魯和烏金救了誤踩地雷的韓國士兵斯肖古的性命,斯肖古帶著好友鬆希一起跨過了象征民族分裂的邊界線。四個年輕人暫時忘卻了意識形態和國家利益,冒著叛國和死亡的危險,為了血濃於水的同族友情每晚相聚在一起,民族分裂得到了虛幻、暫時的統一。然而個人的希冀在政治角力中隻能慘敗,友情在不同意識形態的長期灌輸下並不牢固,當四人的秘密友情暴露時,被暫時隱藏的“民族情緒異質化”便噴瀉而出,兄弟情誼最終釀成三死一傷的慘劇,在無意識的瘋癲中,扭曲和高壓的民族意識形態對人性的戕害痛入骨髓。導演樸讚鬱用多視點轉換的懸疑手法來講述一個慘烈的故事,直麵那錐心的民族瘡痍,民族分裂的悲憤淒涼早已深入民族的集體潛意識中,人性、情感和道義在朝韓對抗的意識形態下被異化,在瘋狂的互相毀滅中,拷問的是整個民族扭曲的靈魂。當瓊必魯警告斯肖古,說他的影子已經越過了邊境線時,看似幽默的語言,言說的正是導演對民族統一的向往和民族分裂現實所帶來的切膚之痛的反思。
《太極旗飄揚》中為保護弟弟平安回家的哥哥被殘酷的戰爭異化成失去人性的殺人狂,影片深沉的影調,大量的遠景、全景、手持運動鏡頭,以及血肉橫飛的特寫鏡頭,既是對扼殺人性的戰爭原貌的複現,更是對虛偽國家主義的強烈質疑和控訴,傾吐著民族的血和淚。《歡迎來到東莫村》中的脫隊韓國士兵和朝鮮士兵相遇在世外桃源般的東莫村,宛如童話般誇張亮麗的色調和充滿東方美學的詩意構圖下也暗藏著扭曲和異化,朝韓士兵脆弱的友誼不時受到民族意識形態的擠壓,表麵的樂觀下是五味雜陳的悲涼。《生死諜變》中身處朝韓雙方的戀人,政治身份和情感身份的雙重分裂扭曲了人性,變態的國家意識壓製了正常的情愛。《實尾島》中的政客被殘酷的現實和政治扭曲成毫無人性的怪獸,死囚為了求生被異化為勝共統一的機器,小我的慘死在國家強權麵前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在大量的南北題材電影中,和諧總是稍縱即逝的,唯有人性的異化和扭曲才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