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幼年時,總抱怨時光過的太慢,那時的自己,仿佛連爬上高牆看看外麵的世界都是一件難事,總覺自己無盡渺小,盡管他是太子,是江山繼承人,但與此同時,太多繁冗與沉重自出生起就壓在肩頭,需要學的東西沒完沒了,需要防備的人層出不窮,他很少有真正開心的時刻。但長成後才驚覺,如果說在自己這一生還有那麼一段時光可以稱之為姹紫嫣紅的話,應該就是年少時期,那份姹紫嫣紅並非來源於外界那璀璨迷人的世界,而是完全因為一個人,那就是雲棠。
人們都說青梅竹馬的感情是世間最深刻的,因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對蘇晉而言的確如此。
隻要稍提她的名字,他就能將她的性格愛好倒背如流,卻絲毫不用過腦,而是潛意識裏深藏的:她愛吃七裏香的芙蓉糕;愛吃東心港的油封鴨;她不喜紅裝愛軍裝,卻依舊驚為天人;她從五歲就拉弓射箭,箭術高超,京中子弟,軍中將士,無人可比;她重武輕文,那些經史子集讀一篇必然瞌睡,可一學兵法,卻可無師自通,舉一反十;她性格活潑好動,總是抱打不平,卻無法合理善後,經常要自己幫忙;她出生在軍營之中,醫藥不備,母親難產而去,自小跟在雲仲身邊,沙場行軍從不自矜;十一歲那年持節為使,孤身潛敵救父,那一年她的名聲響徹全國;十三歲靳安大戰,她獻連環計策,解雲驍軍被圍之困,立下奇功;她每次隨父出征,都有他站在城牆之上默默送行,最後一次卻是長空驟變,他深深的恨上了她。
他們一直感情親厚,就連那一點恨,也是源自情深。
保定十年,那是孟國為司馬超求親之後。
那天白霧濃濃,黑雲低垂,大雨欲來,蘇晉徑直去了玖德殿,走上台階,過了廊閣,卻見皇帝的總管內監孔一在殿門前侍立著,見了蘇晉,笑嗬嗬行了一禮道:“太子殿下。”
蘇晉低低應了一聲,道:“我有事向父皇稟告,麻煩您通報一聲。”
孔一看了看天色意有所指的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這種天氣似乎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啊,太子。”
蘇晉看了他一眼道:“多謝提醒。”卻依舊堅定道:“還請公公通報。”
孔一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蘇晉道:“太子殿下想好了?”
蘇晉並不答話,隻看著那緊閉的殿門。孔一見狀隻無奈的搖了搖頭,進了殿內,過了一會出來道:“有請太子殿下!”
蘇晉走到殿內,皇帝正在低頭批閱奏章,斂衣跪拜道:“參見父皇。”
皇帝垂著頭並不看他,半響才開口道:“起來吧。”
蘇晉卻沒有聽命起身,反而響亮的叩了一個頭道:“雲棠郡主和親一事,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緩緩看向他,語意冰冷道:“你自幼承受帝訓,難道不清楚,對於帝王來說,隻有君無戲言,沒有收回成命?”
“父皇說君無戲言,兒臣自七歲入太子學舍,父皇曾親口答應,皇子廷試,如果兒臣拔得頭籌就可向父皇求一個心願,如今八年過去,每年廷試兒臣都是頭名,這八個心願兒臣一個未許,今日隻換此一個,求父皇成全。”
天色愈加晦暗下來,殿內是前所未有的低沉,隻聽皇帝道:“那是父親對兒子的承諾,跟君主的天旨比起來,何嚐掛齒?朕倒要問問你,此刻你以何立場來求這件事?”
蘇晉並未猶疑,隻道:“以公來說,郡主是軍事奇才,統兵良將,如果和親,司馬家族如虎添翼,更為我璟國後患;以私來說,兒臣深愛雲棠多年,不能眼見她遠走蠻荒,嫁給仇敵。”
皇帝聽到前麵時臉色還稍寬了一些,聽到最後一句話臉色頓時鐵青,抬首將桌上的一堆奏折一股腦向蘇晉扔去,怒道:“你還知道公在前私在後,看來你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
見他神色決絕,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太子禦前失儀,聖德門罰跪兩個時辰!”說罷看著孔一道:“你,親自去監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