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椴查房有時候跟著鍾垣來,有時候是他自己一個人來。他單獨查房時問話相當簡單,基本上是抄數據,再問幾句痛不痛暈不暈之類的話,最後輕輕地在我腦袋上摸一圈就算是完事。有一次他檢查我腦袋的時候我盯著他看得入了神,他不禁問我:“你看什麼呢?”
我一驚,矢口否認:“誰看啊,沒看你。”
他直起身子來,白我一眼:“還不承認,剛剛你那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我下意識地擦了擦嘴角,再看向他,見他站在我床邊上沒要走的意思。
“你老站我這兒幹什麼呢,你不查房呢嗎,別的病人你不去看兩眼啊,回頭出了醫療事故什麼的你就別想混了。”我逗他。
“別貧,問你個事兒。”他一臉正經地問我,“我走了之後,你們那幾個人後來都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郭一臣被抓進去了,我跟張源繼續讀書。”我有些黯然,“現在一臣出來了在做茶葉生意,張源當兵去了。”
白椴安安靜靜地聽著,沒什麼表情。“現在他們都還挺好吧?”他問我。
“還行,一臣在雲南搗騰普洱,說是還不錯。張源也是,好像要升士官了。”我慢慢地說,“不管怎麼樣這日子還得過不是。”
我們之間的氣氛因為這個話題突然變得有點傷感,白椴想了想說:“那什麼,張源在哪個部隊?沒準兒他升士官的事我爸能幫上忙。”
“不用,他跟你爸係統不一樣,人家是武警。”我笑道,“沒事兒他自己能行,再說你也知道他那脾氣,要是知道了是你爸給幫的忙,還不得馬上複員回來?”
白椴被我說得一樂,抿嘴一笑,看得我神魂顛倒的。我當時挺納悶,心想這白椴小子小時候就招人喜歡,長大了還這麼勾人,他真是狐狸變的不成?
“大夥兒都好就行,”白椴又恢複了手上的動作,埋下頭撥拉我腦袋,“這麼多年沒見,也怪念想的。”
“你念想誰啊?”我揶揄他,“你不會是當初打了人,現在有負罪感吧?”
“靠,誰負罪?”他抬起腦袋白我。
“你啊,誰叫你當初追著我們打來著?”我跟他起勁,“白椴你老實說,最後往張源腦袋上敲那一悶棍的人是不是你?下手也忒狠了,弄得人家當兵體檢的時候差點沒過呢。”
白椴眼睛微微張了張,眼神裏好像特別有內容:“不是我,真的。”
“你別不承認啊,真的別,以前的事兒的都過去了,你又沒虧欠我們什麼。”我越說越像,“張源都說了,當初那事兒不怨你,要怪就怪劉肇青,還有郭一臣。我跟你說,人家一臣現在那思想覺悟可高著呢,說他那時候是年輕氣盛一時衝動,現在要洗心革麵重新來過,做社會精英世紀棟梁……”
“自己在那兒瞎說什麼呢你。”他終於知道我在逗他,不由輕輕瞪我一眼,看得我渾身舒坦。
“倒是你,當年一開學就沒影兒了,上哪兒去了?”我問他。
“沒去哪兒,我轉到鳧大附中去了,後來直接考了鳧大,就到這兒來了。”他故意不直視我,“挺無聊的其實。”
“哪兒無聊了,挺好的。”我說真心話,“我們石棚巷那幫小孩裏就你最出息了,還能考上大學。哪像我,本來成績就差,好不容易熬到快高三了又把腦袋給磕了,估計以後也就上個社會大學。”
“哪兒能呢,你挺聰明的。”他安慰我。
“我就是再聰明,這麼一磕也能廢了。”我把他逗得一樂,“我不像你,從小腦瓜子就好使。以前跟你張源一塊兒補習的時候,他背一首詩的功夫你能把整個出師表都給背下來。”
“我那哪兒是聰明,就仗著記性好,上了大學也是,別的功課不行,就是藥理最好。”他看我,“你現在離高考不是還有一年呢嗎,好好兒看看書還來得及。”
“嗐……”我自嘲地歎了口氣,本想跟他好好聊一聊我這些年光輝的掛科曆史,可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就說不出來了,感覺跟他說這些特沒意思。我認真看向白椴,突然覺得跟他很有距離感,我愣了愣,沒頭沒腦地說:“白椴,我覺得你變化挺大的。”
他一怔,隨即笑道:“誰還沒個成長啊?你不也一轉眼就這麼大了。”
“我說的那不一樣,”我努力地尋找著合適的詞藻,“就說你這身白大褂吧,要是擱張源身上肯定不像話,我穿更不像話,可是讓你這麼一穿吧,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兒的。”我看向他,又加了一句,“我覺得吧……你以前江湖氣挺重的,現在沒有了。”
“瞧你說的。”他莞爾一笑,讓我看的出了神,隨後他直起身衝我擺擺手,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