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白椴並排站著在一樓等電梯,我們倆都沒有說話,氣氛挺壓抑。
“為什麼不跟他說實話?”我哀傷地看著他。
“是你你會跟他說實話?”白椴靜靜看我一眼。
我跟他對視一陣,終於還是沉默了。
要怎麼說實話?說張源其實你暗戀郭一臣二十年,最後把人家帶入埋伏圈,然後被人家的手下一槍給斃了?
“……他就這樣挺好。”白椴半晌輕輕說了一句,“他爸媽瞞著他不是沒有道理。”又頓了頓,“搬家改名這麼大動靜,沒道理光是他們一家人的主意。”
白椴這話沒往深了說,可他指的是什麼我都知道。我愣了愣,一個激靈問他:“你知不知道郭一臣這幾年在哪兒?”
“我怎麼會知道?”他反問我。
“當年不是你爸……”我剛起了個頭,白椴匆匆掃我一眼:“沒有,這事兒你別亂想。”
我知趣地閉了嘴,這時候電梯到站了,我跟著他走了進去,半晌又問他:“你覺得那個餘燁是他什麼人?”
白椴看我:“護士站那邊不都說是他妹妹麼?”
“你知道他底細,他上哪兒去找什麼妹妹。”我沒好氣地說。
白椴愣了愣,看我:“你說呢?”
我咬咬唇:“……不可能,怎麼會一個開放性腦損傷就把性向給弄變了。”
“萬一呢?你又不是沒學過腦外科。”
“你看他現在對郭一臣那副癡癡念念的樣子像是人格扭曲了麼?”我不由反問他。
這次輪到他沉默了。
我們倆一路沉默到電梯又到點,出轎廂後我看了看他,終於磨磨蹭蹭地憋出一句:“那什麼,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白椴飛快地看我一眼,抿了抿唇,沒開口。
“白椴你什麼意思?”我有點兒窩火。
“不是,我今兒晚上值班。”他看看我,“不信你去看科室值班表。”
“那我晚上也值班。”我火一上頭,蹦出一句話就轉身找急診科主任去了。
晚上在急診科值班的應該是個女醫生,一聽我拿白班跟她換,樂得跟什麼似的;下班前還特地到樓下小賣部去給我買了一支巧克力,叫我留著晚上禦寒。
我到值班室去洗了把冷水臉,整個人清醒不少,心想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班,不是為白椴我估計得累死。
下午手術,鍾垣的急診;鍾垣見了我問都不問一聲就把我給拎過去了。我不爽地跟著他一邊去換鞋一邊問你幹什麼,他跟我嬉皮笑臉地:剛剛問了手術室說床不夠,我跟護士長說了隻要給我擠出一個台子,麻醉我自己去找。
我黑著臉穿拖鞋。
“叫你上麻醉還能幫忙縫合一下什麼的,挺好。”鍾垣笑笑。
“我說你們煩不煩啊一個個的。”
鍾垣一邊脫褂子一邊看我:“這不還是都為了你好,我知道你心裏頭想什麼呢,你要是不樂意開刀你們主任能摁著你上台?我看你自己玩刀子玩得挺開心呢。”
我悶不吭聲地跟著他換衣服。
“你要是真想上台也就研究生這幾年,等你畢業當了總醫師或者主治,你求著人家還不讓你上呢。”鍾垣看我,“明明自己喜歡的就是外科,還跟那兒裝呢。”
“我說你這人挺討厭啊,肖雁平給了你多少錢?”我不耐煩地瞪他。
“你要是到外科來我怎麼地也得讓你當我的學生。”鍾垣回了一句。
“誰跟著你切人腦袋啊。”我剜他一眼,自己先出去了,“我就是跟肖雁平也不跟你。”
進了手術室,病患是個小姑娘,失去知覺以前緊張得要死,上完麻醉就一直抓著我的手不放。我沒辦法隻好俯身耐心哄著,等了一會兒她才入睡。我放了手就見旁邊的巡回護士衝著我一個勁兒樂嗬,我不自在,說你們笑什麼呢,我這是給她減壓。
洗手護士笑得更八卦:“我說你們麻醉科的護士好福氣呢,青年醫師裏頭長得像樣點兒的全當麻醉師去了。你一個白醫生一個,李主任天天對著你們倆也不嫌眼花。”
我被她們說得挺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冒一句:“普外不是還有肖雁平麼。”
巡回護士一語驚人:“肖醫生那是開敗了的花兒,哪兒能跟你們比。”
“工作工作!”鍾垣一聽挺不耐煩地吼了一句,“你們這些碎嘴子,要是被肖雁平聽到還不劈了你們。小電鑽呢?難道一會兒要我用手搖?”
於是大家紛紛閉了嘴認真手術,一做就是小半天。病人各項指征正常,我監控著監控著就開始走神,整個腦海裏麵全是張源,揮之不去。從早上上完急診到現在隻有短短幾個小時,可我卻覺得我的生活剛剛經曆了一場巨變。對於張源的出現我不是沒有心理準備,我想過,甚至於強烈地渴望過。剛剛從雲南回來的那個學期,我幾乎翻遍了學校圖書館裏所有關於開放性顱腦損傷的書,並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張源倒下的那個瞬間。張源的生存猜想在我心中幾乎是完美的,必然的;我想象他有一天可以雲淡風輕地又出現在我們麵前,帶著點兒嚴肅又靦腆的笑容向我打招呼,溫厚得一如既往。從小到大,他的笑容總是很能夠讓人安心,堅定穩重,帶著一股子踏實牢靠不可動搖的力量。他從小就是筒子樓小分隊的精神領袖,是我們的天,張源喜歡誰我們就喜歡誰,張源看誰不順眼我們就看誰不順眼,張源說的話總是對的,這一點我和郭一臣從來就沒有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