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麻雀是蹦著走的。那天,我看到一隻麻雀,它逡巡著,碎步雙挪,那一刻,小小的它,寂靜的,像個公主。
我一直以為,麻雀們嬉鬧的時候,隻會在一棵樹高高的枝頭,倚著高遠的天空,騰挪跌宕,上下翻飛。那天,在一叢低矮的柏樹裏,我看到它們竟收斂翅膀,緊鎖身子,在密密匝匝的葉脈與枝縫裏,互相追逐。
這種頑劣,看得我心疼與歡喜。
出去開會,同住一個房間的,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我在看書,他在剪指甲。
他低著頭,剪得很慢,盡量讓刀口一點一點地行進,按壓指甲刀時,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點響動。
後來,他睡著了。我合上書,靜靜地,躺在那裏,不發出一點聲響。
那一晚,那間客房的空氣中,浮動著人性的寂靜。
我一直以為,大凡野性的動物,總是要避人的。
然而,它卻一直在我們的視線裏。在教學樓前一株高聳的針柏樹上,它築窩在樹杈的交彙處,產蛋,孵雛,兩年多了。每天下課鈴響後,學生們都要倚著走廊的欄杆,圍著它看,而且,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它呢,脖子挺得直直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仿佛是很警覺的樣子。但更多的時候,安臥在那裏,一動不動,沉靜得如入定的僧。
走廊的欄杆與那棵樹僅一步,但,它沒有怕過。
是的,兩年多了,沒有一個學生動過它的窩,動過它產的蛋,動過它的雛兒。當一個生命的尊嚴得到最高敬畏與尊重的時候,這一小步,便成了世界上最美的一段距離。
我該羨慕它,那隻安臥著的、幸福的野鴿子。
進門的時候,後邊跟著一個紮著小辮的小女孩。
她離我還有兩三步遠,我扶著門,一直等到她走進來。
她進來後,盯著我看,一臉的純淨。隨後,她回過身來,用小小的手,吃力地扶住了門框的邊緣。
我說,你要幹什麼?
小女孩說,叔叔,你什麼時候出去啊,我也想為你開一次門。
雨後,大街上有許多積水。
驅車走,每當有騎自行車的或者行人經過的時候,我故意開得很慢,慢得幾乎要停下來。
我注意到,好多人都會因此而向駕駛室的我投來一瞥。那一瞥裏,含著親切、友善、讚許,以及無上的敬意。
我常在這尊貴的一瞥裏,觸摸到自身生命的芳香。
(蝶戀花摘自2009年12月15日《雜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