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神的日常(1 / 3)

精神的日常

散文

作者:付大偉

黑夜之光

路遙。星稀。

拉長的燈影,心事散布。

摩托黨寒冷的馬達聲穿刺每一個黑夜。他們不睡覺,借用這塊幹淨的黑板,塗鴉自己慌亂的靈魂。我也睡不著,靈魂處於幹燒狀態,思想的蒸汽令我頭腦發熱。

黑夜是不易撕開的。星點兒光驟然亮起,周遭事物便小心翼翼地聳起肩頭,開起圓桌會議,可又白又胖的月亮像達利筆下的耶穌還別在夜幕的一角,俯視著那一點微光,現實充滿了神諭。借著那點微光,我躺在嘎吱作響的小床上,聽風掃過被夜幕經營著的夢境,想象一本書,空白著,此時,我不知道文字去了哪裏。當月光普及了黑夜,人間的微光似乎就喪失了理論上的獨特性,隻能在想象中的事物裏回光返照。

可那本書依然空白著,我躺在嘎吱作響的小床上胡思亂想——其實月光活在卑怯的微光裏,無形的文字活在空白頁。

光,捅破了黑夜,誰在禦光而行?

我想起拉圖爾先生和他的燭光。我猜想這位畫家一定渴望對夜晚的秘密了如指掌,不然,那些光又何以照亮了黑暗之外的一些東西。我不確定那些在夜晚搖曳著昏黃的燭光(或是油燈發出的幽冥的光)對這位畫家意味著什麼,從觀者的角度看,宗教性的追求和對生死的省思是打在作者身上的烙印。隻是,拉圖爾先生一生都用這種異常強烈的光影關係來作畫,我很好奇,在他所處的時代,那個人熱衷於在黑夜裏拿光說事兒的偏好。這固執與堅守,仿佛是種宿命,有時候,畫家是需要某種宿命論的,如同梵高的熱烈孤絕,如同薩金特的善良敏感,與政治家或軍事家相匹配的陰謀論如出一轍。

我在拉圖爾先生的畫室裏逡巡,遠遠地,幾組人物的棱角勾勒在燭光邊緣,煙霧嫋嫋,黑夜的麵紗被畫家輕挑了下來。我一直懷疑他是在地下室作畫,但又懷疑他仿佛把星空畫在了身邊,又或者把畫室建在了茫茫宇宙間,否則,我不會對他的作品產生某種天然的敬畏感。對十七世紀的畫家而言,光影始終是個著迷的課題,戰亂時期的人們在畫麵裏尋找那一絲令人慰藉的聖光,來溫暖內心,抵禦貧瘠的物質世界,豐滿單薄的精神世界。

拉圖爾先生在世時,他的畫室燭火通明,與星空同在。令人唏噓的是,過世後,黑夜之光,無以為繼,他很快被世人遺忘。可拉圖爾先生隻屬於夜晚的幽微,他活在自己的精神之光裏,而這點光終究穿越了數個世紀,點亮了現世的眼睛,正如有人所言:“他就像黑暗中的蠟燭,一旦點上了火,就很難不正視他的光芒。”

人是要有點精神奔頭的。

是夜,很柔軟,星星很鋒利。

迎來送往

一本書被看做來路。

迎接它到來,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平靜而充實地送走它,不留遺憾。

一部電影往往充當了送客。

它聲情並茂,娓娓道來的時刻,慢慢地把那本離群索居的書再邀請出來,釋放那些暌違的困惑,令靈魂安息,抑鬱釋懷,使有緣相見的人在這個契機中走入它的心靈,人書一體時,完成對作者精神的欣賞。抱著這種初衷,通常找不到這樣一本書。它們需要人生的倦怠,才慢慢綻放在別處,以期曇花一現的美好——迎來送往,人生的本質就會回到來之前的地方。

在某個精神倦怠時期,我要對《查令十字街84號》的作者海蓮·漢芙以及馬克思與科恩書店的店員弗蘭克報以敬意,為幽默與真誠,還有日常對文學的嚴謹與思考的習慣。查令十字街84號那家彈丸書店隨潮流而逝,我覺得美好隻存在於回憶中。

在某段興致盎然期,上午和晚上每逢光臨,德方書屋似乎總是閉門謝客,我的熱情無處釋放。隔壁“阿郎的店”老板悠哉悠哉對我說:“沒有,它開著,你的時間不對而已。”

囈語

小城抽著煙,一聲不吭,農民工一樣躲在霧霾裏失神,或者,當車流和工廠輸液般汩汩注入,它的腦筋徹底累了。我也有兩年沒怎麼說過話,在紙上。冬季凜冽,似乎隻適合眨眼。一支冰涼的筆,就像荒寒把陽光透析,所幸,每個冬天都有略微的不同,一些生命隨季節消逝,一些事物悄然進駐心底。人的精神世界的內存是宇宙性的,它寬容冬天的凋敝,也放縱春天的冥想。

我始終囿於這個小城,囿於工作與生活砌築的爐牆,沉寂了很久,要說的話其實也無。近來粗略讀了某人寫的《隱身術》,不察內容,單看題目,心底也是略約有了共鳴。共鳴也是一種隱身。我在百裏之遙,文字的精神近在咫尺,書籍幾本,常置枕邊,早晚翻讀細品,宛如朝宴夕飲,自給自足。可不可以說,那個寫字的人有大慈悲,隨類現身?有了這點光亮,靈魂的“麻臉”無處遁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