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莫非看見『唯一的樹葉』(1 / 2)

莫非 看見『唯一的樹葉』

記錄

作者:李軍奇

一片樹葉的靈氣需要攝影師同樣的靈氣才可以表達出來。

在詩人、攝影家莫非眼裏,沒有新葉和枯葉,隻有充盈的生命與光。

『按快門的那一點點啊,要麼是風情萬種,要麼是一團漆黑。

也就是說,除了「唯一的樹葉」,其他的樹葉再金貴也沒什麼。』

“我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1967年,6歲的莫非,目睹父母輩被紅衛兵限令兩天之內“滾出北京城”。快60歲的父親帶著近50歲的母親與驚懼的莫非,倉皇地落腳河北一個貧窮的縣城。莫非記得第一夜,他們一家是睡在滿地穀草的牛圈裏。父母不會幹農活,如果沒有親戚的接濟,“真不敢想怎麼能挺過來”。一年除夕,母親為了改善夥食,包餃子給家人吃,誰知餃子沒撈上來,就化開了—沒有麵粉,母親隻能找到白薯麵,但白薯麵是不能包餃子的。一家人臨鍋哽咽。

被打壓的家庭,貧瘠的生活,陌生的環境,這讓在北京生活慣了的莫非感到那麼困惑,“那時我就很害怕和人交往,對世界不理解,覺得極其荒謬。”曾經的出生地,拋棄了他們,而投奔之地,是如此荒涼和陌生,這讓莫非對故鄉的概念極其羨慕與隔膜。而這種人生的疏離感,也使他過早陷入對世界的敏感。多少年來,莫非試圖用詩歌、鏡頭,抵禦孤獨,找尋光亮。

以詩抵禦荒謬

10歲那年,莫非同夥伴在河邊玩耍。不小心,不會遊泳的莫非掉進水裏,“我大喊救命,其他人在水裏嬉戲,沒有救我,反而認為我在開玩笑。”莫非回憶道,當時一個被大家看做“傻子”的人聽到救命聲居然把莫非拉上了岸。自此,“我對人世間所謂的智和蠢的理解,與別人不一樣了。”莫非至今對那場遭遇耿耿於懷,“自以為聰明的人,對生命的消逝無動於衷,反而他們眼中的‘傻子’卻看到了生命的掙紮。從那以後,我對自以為是的人敬而遠之。”

粉碎“四人幫”後,莫非所在的地區尚未被“春風”吹拂,莫非依然享受“特殊待遇”—不能上高中。1979年,未上過高中的莫非有幸參加高考,被一家中專錄取。這時他麵臨著選擇—要麼跟隨落實政策的父母回到北京,要麼接受錄取,留在當地。被命運折騰夠嗆的莫非,討厭繼續做一個異鄉人,他選擇返回北京。

回到北京後,莫非一頭紮進圖書館,痛快地吮吸知識的甘露。“終於沒有人不許我讀書。”莫非當時被安排到北京市園林局工作,所有的工資,基本上都用來買書,讀的哲學書比讀的詩要多得多。“我真不理解當年的紅衛兵現在說青春無悔是什麼意思。我的外祖父成分不好,連累到我的母親,最後連累到6歲的我,一家遭那麼大的罪,就是紅衛兵當年上門宣判的結果。”莫非說自己一直未從童年創傷中解脫出來,當初寫詩,就是為了抵禦這種荒謬,甚至現在做丁克一族,也是當年那種株連式懲罰留下的陰影—“不想要孩子,就想傷害到我這為止吧。”

“我那時的詩歌主題多是對人類命運的思考,追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莫非說自己6歲被趕出北京,19歲時又回到北京,一切又是陌生的,北京也不像自己的故鄉。莫非那套父親單位分的兩室一廳的房子,在當時確屬稀罕,他家成了北京詩歌青年的聚會場所之一,“常常和馬德生、嚴力、江河、多多、芒克、北島、黑大春等詩人和藝術家一起玩。我那時19歲,可能在北島眼裏就是小青年。”而莫非和詩人馬德生的友誼持續了三十多年。

那時莫非對既寫詩又會畫畫的詩人有特別的好感,而馬德生正好就是那樣的人,何況馬德生心地又特別善良。莫非的第一本詩集的插畫,都是馬德生的一幅幅原版木刻;1985年,莫非結婚,馬德生也是忙前忙後地張羅。“他是一個有腿疾的人,坐在輪椅上畫畫寫詩,按理說,他最需幫助,而他恰恰是幫助了別人。”1980年代初,馬德生到法國定居,後去美國佛羅裏達觀光時遭遇車禍,同行的女友當場死亡,而傷勢嚴重的馬德生被放棄治療,結果他在太平間有了呼吸;後因溝通誤會,被護士拔掉了氧氣罩,差點送命。九死一生,馬德生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受了重傷。“他這樣了,還沒放棄畫畫,而且越畫越好。1997年,我作為非官方詩人去巴黎參加第四屆國際詩歌節,也與他背後的推介有相當大的關係。”

拍攝植物,是用鏡頭寫詩

寫詩的莫非,在40歲時,突發奇想,要換一種方式寫詩。他學會了擺弄相機。“由於對人際交往向來很怵,拍攝的對象多是植物。而拍植物時,能感覺自己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自然是平等的,小時候在田野裏玩,隻有它不會欺負我,那種神秘、明亮和遼闊,是那麼動人心魄。”莫非說他可以四小時不抽煙,不喝水,趴在草地裏拍植物的花蕊、花瓣,拍有著美麗的紋路的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