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師』的老師(1 / 1)

『老師』的老師

時空專欄

不知何時起,我被尊稱為“老師”,雖然自己不任職於任何學校。前不久,年近古稀的姑父告訴我,他的老同事“老關”還牽掛著我……頓時,往事曆目且感慨:“老關”的父親是大畫家關良,也是我繪畫人生的第一位老師。那還是“文革”後期,建築設計師姑父見我有繪畫天份,而同事搭檔“老關”的父親又是丹青名家,伯樂情勢,我自然成為關老的學生。之後,每隔二星期去關老家上課。

當時,關老尚處於“黑類”被管製境況,私下收徒恐是“罪行”,故時常提醒我,對外要稱我是他的“侄孫”。好幾次授課間突然有客來訪,在敲門聲的片刻間,關老和師母瞬間將畫作畫具藏於床底,才若無其事開門迎客,為此,我亦在此種狀況間有幸拜見過其它幾位海派大師,尤其是林風眠先生。當然也曾領略過造反派上門時的有驚無險。

關老非常喜歡我,除了每次循序漸進的學業輔導,還經常翻出他的劫後作供我欣賞,並悉心介紹和解釋。其實,資深教學經驗的關老清楚我的無知卻語重心長,記得某次我站在椅子上,幫他將幾幅表現主義風格的靜物作品放回衣櫃頂上時,他說:“就像你現在的身高,還夠不著櫃頂的高度……總有一天你會長高的。”確實,年少的我完全不識藝境,還覺得關老輪廓不準,畫作不行,學習不及一年,居然是自己疏離了這位可貴的老師。

對我影響至深的習畫老師是漫畫大家孟石初先生,他是我就讀美術技校的素描教師,其紮實的繪畫功力以及高度的美學素養是我的繪畫啟蒙。他的言傳身教不僅僅在繪畫範疇,更涉及文學、戲劇和電影,更予我廣泛藝術場域的感悟和提升。

他待我如親,在那個學術缺乏的時代,我的很多閱讀和習摩幾乎都來自他的無私傳借和饋贈,我甚至還丟失過他借我閱讀的蘇俄電影大師杜甫仁科的電影文學著作,至今痛惜。他予我引領,啟迪我創作語境的激情和思維,乃至靈性世界的觸摸和進入。還記得,孟老師曾為我動情朗讀杜甫仁科的電影文學作品《土地》中主人公遇難前極度具象優美的情景描寫。他執我前行,每逢有出版機構與他畫作約稿,卻盡量要我創作實踐。那些年我署名的刊發作品,都是他的畫稿或改稿,於我創作進步而言,這是極其有效的教與學。這也才有了高考恢複那年,我的創作能力被三所大學同時錄取的成果美談。隨著我的成長,孟先生愈發如我的長輩,又隨著我的遊子步履,已是承載永恒。

高新疆先生也是我難以忘懷的老師。與他相識源於我任職上海美術館期間的一次學術會展。期間,作為嘉賓的高先生希望能結識某件展品的作者而特意求助於我,沒料到,這位作者就是我本人……此後,造就我與高先生近十年的師生情誼。與高老結識的第二年,我即前往美國,“紐約客”生涯過程中,他幾乎是我唯一的老師,也因為他的國際化背景,來往美加頻繁,而每次來紐約,總要約我見麵暢談。他樂觀幽默、明睿豁達,他鞭辟入裏、通情達理,他有苛刻的美學標準,亦有鼓舞的真誠關愛。為了幫助我融入國際主流,不僅為我介紹相關友人,還特意為我爭取獲得來自台灣郭氏家族的藝術家基金……與我以往的老師們比較,高先生是根植於國際的文化大家,所傳遞的知識內容始終內涵國際人文,他的思情是人類大愛,他的考量是世界心靈。高先生予我莫非天意天使,緣於他的本性大義已然本體鑄心。我記得最後一次與高先生的跨洋通話,依然是他笑嗬嗬的鼓舞言詞,說是我的畫作就掛在他的辦公室牆上,緊挨著畢加索作品而毫不遜色……

如今,這三位老師都已駕鶴西去,我懷念感慨,更思考著自己餘生如何有資格被尊稱“老師”?又如何能不辜負老師們的殷殷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