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1977年生於上海,時尚專欄作家,上海作協會員。陸續出版《快樂離婚》、《無邊風月》、《生命之旅》、《上海熟女》、《上海藍顏》、《第二季》等著作。作品屢登暢銷書排行榜,並被廣泛轉載。

我有一度很喜歡吃蘭州拉麵。也許,能坐在一起吃麵的人都是有緣人。

L是我大學時代的密友,我們幾乎是大一開學一見麵便一拍即合。我們在草地上喝冰紅茶,密謀晚餐內容,然後冒著三十四五度的高溫去西校區蘭州人開的麵館吃蘭州拉麵。紙一樣薄的白切牛肉和一厚層綠油油的香菜鋪在二兩拉麵上,升騰出一股特有的淳樸香味兒。

正宗的蘭州牛肉拉麵,是回族人馬保子始創的,當時馬保子家境貧寒,為生活所迫,他在家裏製成了熱鍋牛肉麵,其香撲鼻,突出一個清字,肩挑著在城裏沿街叫賣。接著他開了自己的店,不用沿街叫賣了,就想著推出免費的“進店一碗湯”,即客人進得門來,夥計立馬端上一碗香熱的牛肉湯請客人喝,爽,醒胃。酷愛麵食的上海女孩L邊吃邊告訴我:“識別蘭州拉麵的正宗與否,要一看有沒有進店免費一碗湯,二看牛肉拉麵的湯是否清,湯濁就不正宗了。”

我和L就在那間熱得足以洗桑拿的簡陋麵館裏大汗淋漓地吃著三塊錢的拉麵,高談闊論,然後去宿舍樓道裏那間隻有冷水供應的浴室裏衝涼,身上久久飄著舒膚佳香皂的香味。那是90年代中期的夏天校園獨有的氣息,如此年輕。

大學頭三年,我和L曾無數次去那家蘭州拉麵館吃麵,我們將這種活動簡稱為“蘭拉”。

有一年冬天,在公共浴室洗完澡後,我和L赤足穿著濕漉漉的塑料拖鞋直奔“蘭拉”。然後我們又這樣直奔禮堂為同學馮的歌唱比賽喝彩。馮有先天性白化病,平時有些孤僻,班裏隻有我倆為他的歌唱比賽喝彩(當時也是湊巧經過)。我們坐在冰冷的凳子上,L將她洗澡時換下來的羊毛褲裹在我倆赤裸的腳上。我們聆聽著馮的參賽歌曲《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那晚馮唱得很投入,未經專業訓練和悉心雕琢的歌聲分外動聽。我們巴掌都拍紅了,嗓子也喊啞了,還感冒了。馮最終獲得了全校第六名,中文係第二名。為了感謝我們的捧場,馮請我和L吃蘭州拉麵作為宵夜。

大學是一段盡情享受青春和愛情的歲月,日子像過不完似的漫長。那時候的愛情,也許無非是一陣抽象的激動過後,那些攪得內心翻騰顛動的旋留的餘波而已。在陣陣餘波中,原本幹燥的天氣常常會沒來由地飄起毛毛細雨,身懷著某種倦意在無限的心田裏做深呼吸,一副溫情濕潤的樣子。

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在學校的學思湖畔專為戀人而設的涼亭裏,屏住呼吸聆聽彼此已然加快的心跳,這樣的一些夜晚在我的心底遲緩地流淌,陶醉在無邊的想象中,混雜著青草和廣玉蘭被揉碎的味道。

那是怎樣的青春啊,所有心靈的東西能在幻想的遠方瀟瀟灑灑,所有現實的煩惱會在澎湃的彤雲中逍逍遙遙。

L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上帝給了你精致的底子,也給了你過於細膩、甚至自虐的心,這曾經而且繼續會讓你的幸福和痛苦變得絕對與極端。而要是讓你拋棄了華麗的生活,去做一個心思簡單的女人,我想,你情願會迎接隨時而來的希望和隨時而來的絕望。”

我想,是青春被生活改變了。我更堅信,青春在任何時代,都是一種讓社會感動的力量,以致於生活為它所改變。

大學的最後一餐我和L吃了火鍋。心底裏,我們都懷念著“蘭拉”。我們吃著鍋裏的,想著碗裏的,盡管我們火鍋鍋底的辣油足有一寸厚。

再次吃到蘭州拉麵是畢業半年遇到H以後。H是我的大學校友,80年代初就讀於我們的母校。

某個中午,H說要帶我吃樣好東西。我以為這又是一家情調優雅的餐廳,但他卻帶我來到了那個他的車怎樣都開不進去的老鎮。他曾無數次告訴過我他讀大學時老鎮的繁榮,那些如今已破敗不堪的電影院、點心店、澡堂就是他的青春記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