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吾書:
自入傀儡宮至今三月有餘,苦不堪言。素日碌碌,毫無作為。雖有前朝醫術可讀,亦為老師所禁之物,不知可否暢讀,以免空坐無事。
前日自割麵目,雖是情不得已,但傷及自身骨肉,頓覺如傷父母骨肉……羞愧難當,惶恐之至。刀傷難愈,血流不止,雖有良藥可以外敷,但疼痛難耐,食寢不安。
今夜夜半因不慎觸碰傷口,劇痛而醒。看窗外圓月已如往年一般盈盈,突感孤寂,分外思家。夜深露重,本應安寢,但思緒良多,卻是輾轉難眠。既然難眠,不如寫此寥寥幾語與君,以解焚心之苦,思家之痛。
不知父王娘親可好?
卿言不孝,雖自知不該,但仍望父王可以理解卿言無奈之舉。因一時胡鬧憤怒而自殘肌膚,實乃大愚大不孝。
若君他日得見此書,請勿再行如此愚昧之為。”
瘦小的男孩端坐在木桌前,在燭光下左手握著一杆與手掌有些不相襯的筆在紙上認真的一筆筆寫著他對“以後的自己”的信。他臉上纏著厚厚的布條,隻露出了一隻眼睛。可能因為隻有一隻眼睛可以視物,即使他很努力的想把字寫得整齊,卻還是歪歪扭扭的。
男孩也不在意最後寫出的字是什麼模樣,仔細將墨跡吹幹,仔細折好,放入牆角的小匣子裏。
三個月的時間,匣子裏隻有不到五張紙。不是因為他懶得寫,也不是因為沒什麼值得寫……隻是因為不想給以後的自己太多麻煩,所以才盡量不去寫。十歲孩子的想法天真的可愛,也可憐。
男孩看著被壓在最底下,隻露出一角的那封信,略加猶豫,抽了出來。
答應輕風在傀儡宮待夠三個月後再看,其實他半月前就可以看了。但是,他不敢看。他怕在輕風眼裏,那個失心瘋一樣的家夥,真的那麼可恨。如果連輕風也那麼說……還有一年的時間,他要怎麼捱過去啊?
可現在。無所謂了。
臉上傷痕的刺痛,已經讓他學會了憎恨,他恨那個叫唐笑愚的家夥。所以他不怕輕風給自己的想法給予肯定的答複。
雪白的紙箋在燭光下有些泛黃,但墨黑的字仍舊清晰,帶有輕風所獨有的幾分嶙峋。
“卿言,人,絕非聖賢詩書中所講,如非大善,即為大惡。正有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雖後有言:‘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但卿言可知何為‘過’?何為‘善’?聖賢有道,凡人卻無道。人處於世,絕非一言一行便可定其善惡。
待人待事,可依四字:‘功錯對半’。大功而無錯,為善。大錯而無功,為惡。功錯對半,乃是常人所舉,而不可視其一錯、一對,而妄定其罪。
然,此言不過空口而談罷了。若可摒棄個人情欲愛恨,那亦非吾輩凡胎肉體可達。人之所以為人,皆因人可自行判定是非對錯。無需令他人信服,隻令自己問心無愧便可。
卿言問吾唐卿為人如何,隻可答之一句:‘有大錯,無大惡’。
常人時常肆意評定他人,卻不思同處難境,自己又該如何行事?
卿言年幼,尚不知人心複雜,世情險惡。不必多思,隻記一言便可:‘人處於世,旦求問心無愧。天下唾棄,也是天下之見,非本心之見。不必揣度他人,不必強求自己。’
輕風謹勸。”
男孩放下信箋,喃喃自語:“問心無愧?”抬手摸向那個疼的已經有幾分麻木的位置:“旦求問心無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