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死亦何苦(1 / 2)

蔣隨自知必死,反倒冷靜下來了,一改之前滿臉憨厚的樣子,眼中也多了幾分譏誚:“你知道什麼叫做知遇之恩嗎?”

“不知道。”青衣公子淡淡一笑,“我隻知道,沒有那個人,就沒有能活到現在的你。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給你的。我隻知道,他救你性命,卻在十年後被你們百般羞辱至死,屍骨無存。比起他,毛珙所能給你的,算什麼?”

蔣隨本想反駁,卻一時無言。

高高在上的人一落千丈,本以為可以看著他所有的高傲被摔的支離破碎、顏麵無存,但是沒有。即使功力盡廢,癱倒在爛泥之中,那個人仍舊麵帶揶揄,目光清淺,白皙的麵頰蒼白卻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那副神情,仿佛發生的一切都事不關己一般。他平靜的注視著自己的嘲諷,如同看著一個孩童幼稚的胡鬧。

即使將他從高高的位置上一把推下,自己卻仍像原來一樣被俯視著,抬不起頭來。不是因為他太高,而是因為自己一直太低太低……低到,永遠不敢與那雙眸子對視。

即使不願意承認,但蔣隨還是明白。他的五弟,傀儡宮的宮主,從來就沒有瞧不起自己的兄弟。瞧不起他的,一直是他自己。

直到最後,那個人也沒有破口大罵,沒有哀聲求肯,沒有冷笑譏諷。甚至,沒有對他們有所指責。他隻是默默的看著他們,一如年少一齊習武時他抱著書坐在樹下含笑的旁觀。旁觀著他們的榮辱悲喜,旁觀著他們的歡笑哀泣,無聲的為他們分擔著一切,卻不予言說。

他的平靜……是因為他早已料到會兄弟反目的這一天。隻是,他永遠也不會料到,在他死後,他的兒子和舊部也難逃一劫。如果他知道這樣的結果,又怎會將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幼子留在宮中,獨身赴死?他又怎麼甘心,讓自己的部下因為自己的死而被血屠?

那個人,明明心硬如鐵,又何必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做出退讓?

他要是不死……自己又何必懷著這樣的愧疚,苟活這麼多年?

青衣公子看著他的神情,臉上平淡的看不見悲喜,沒有憤怒。大仇得報,卻不因此歡喜,也未用思念來緬懷。淺青的衣衫,挺拔的身姿,平淡的神情……

蔣隨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嘲般的低笑出聲:“真像啊。”抬頭看向他,問道:“你不打算在我臨死前問我點什麼?”

青衣公子搖搖頭:“不了。”

蔣隨頗為意外的問道:“為什麼?”

青衣公子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輕出聲:“我怕我問了,就會心軟。”

“心軟嗎?”蔣隨若有所思的笑了,“看來你這點還是沒怎麼變啊。”

青衣公子淡笑道:“已經好多了。”

蔣隨“哦”了一聲:“那就好。”

青衣公子又沉默了片刻,問道:“可以告訴我那些圖紙在哪裏嗎?”

蔣隨輕歎口氣:“在燭曳堂。”

“燭曳堂?”青衣公子猛的皺起眉,語氣淩厲了幾分,“為什麼會在燭曳堂?”

蔣隨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點了點頭:“對,在燭曳堂。當年二哥預謀奪權,就是向燭曳堂借的人。當然,那時候的燭曳堂還不叫燭曳堂,隻是一個小小的殺手組織,幾十號人。但是他們堂主雪練的內力是江湖少有的極寒內力,加上二哥修習的傀儡煞可以瞬息間凍住對方的經脈。即使有再雄厚的內力,猝不及防之下也會中招,甚至直接被廢去武功。二哥許給雪練的報酬就是朱雀殿護殿神獸的圖紙和一個中樞。而我也確實看見二哥把東西交給了雪練。”

青衣公子臉上的笑意第一次完全消失,眼中的平淡被冰冷所替代,隱於袖中的手指緩緩攥緊,指節咯咯作響。影子見狀不由向前了一步,想要出言相勸。青衣公子聽見腳步聲,抬起手示意他不用過來,淡淡道:“放心,我不至於這麼容易生氣。”

影子遲疑了一下,慢慢退回原處,沒有再勸。

青衣公子仰起頭深深吸氣,將怒火強行壓下,聲音也恢複了淡漠:“在燭曳堂的哪裏?你還知道更多嗎?”

蔣隨搖搖頭:“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幾乎是由二哥負責的,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朱雀的圖紙絕對在雪練手中。”

青衣公子反問道:“肯定?”

蔣隨知他不信,攤攤手:“十二年了,我自毀容貌,裝傻充愣的躲在丐幫是為了什麼?總歸不是因為二哥容不下我吧?說到底……”蔣隨又歎了口氣,沒有多說:“我能為他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青衣公子眯了眯眼,也看不出是生氣還是審視:“你到現在都還在管陸初寒叫‘二哥’,卻不願意對你最辜負的人叫一聲‘五弟’?”

蔣隨悠然反問:“你不也是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叫過他一聲‘父親’嗎?”

青衣公子神情略微波動了一下,又恢複了平靜:“我不叫,是因為我不配。”

蔣隨動了下身體,坐的舒服了一些:“連你都說自己不配,那你不覺得我更不配稱他為‘五弟’?還是你覺得我管他叫‘宮主’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