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朵花凋落,風瓊將它拾起,托在掌心,仔細拭去了上麵的泥土,垂目觀賞。
再美的花,走過了它人生短暫的美好光景,也隻能枯萎、腐爛,繼而消失。
一朵盛開的花,人們會為它駐足,為它驚歎,為它讚美。
一朵凋零的花,又有幾人會去留意?留意它尚未結束的生命中蘊含著幾分掙紮?
“最大的可悲,莫過於萬花叢中猶能奪目的花,卻隻為一人獨放,再隨著那唯一一個觀賞者的離開,而無聲無息的凋零、消逝,從此不為人所銘記。”
風瓊看著掌心不複曾經顏色的花瓣,喃喃:“但願我不會如此悲哀。但是,女子一生最美的年華,又有幾年?”
秋風吹動裙擺,卻給不了任何的答複。
“隻要身邊有一個願意與你相伴終生的人,就不會懼怕容顏老去。”
風瓊聞聲回頭,看著身後帶笑而立的男子,輕輕垂眸:“風月場中的女子,有什麼資格去奢求一生相伴之人?”
男子笑著問道:“許是風軒主不願依靠男子而活著,寧肯守著銅鏡中泛黃的容顏,也不肯接受半分男子的垂憐。不然,以風軒主的容貌才情,何愁沒有相伴一生的人?”
“垂憐?”風瓊鬆手,任由鬆散開來的花瓣自指間掉落,“垂涎倒是看得足夠,垂憐卻是從未得見。”
男子失笑:“風軒主以一女兒身掌管著整個江湖的情報消息,翻手覆掌,天下色變。縱是男子,又有幾人能在風軒主麵前不生慚色?這天下,又有幾人敢對風軒主懷有一絲的可憐之意?”
風瓊神情淡淡:“若是可以,風瓊寧願與山野村夫執手一生,也不願意站在這寒風凜冽的江湖之巔感受日複一日的孤獨。”
男子道:“風軒主將自己說得忒不濟了。”
風瓊笑笑:“如何不濟?待我人老珠黃,若還入得一人之眼,此生當覺無憾。青絲染雪,昭華不再,對鏡空守,此生已盡。青樓女子的一生,除去這般,還能如何?”
男子問道:“誰會將你以青樓女子視之?你又何須如此看低自己?”
風瓊微微搖頭:“除去這個身份,我便一無所有。”
男子啞然失言。
風瓊輕笑,仰頭望天:“一向伶牙俐齒的溫公子,如何連一句反駁也說不出?”
溫紈道:“因為你與我印象中的模樣已經不同了。”
風瓊笑了,笑容中不無嘲諷:“錦衣玉帶,滿身綾羅的溫大少爺,也有資格去挑剔別人的改變?”
溫紈眸色發深,遮掩了所有的心事:“我知道我改變的無可奈何,但我並不知道原來那個指點天下、從容自得的風瓊,因何變成了這般對著殘花歎息躊躇的嬌柔女子?”
風瓊將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你的無可奈何?不就是你倦了,怕了,所以回家過你的大少爺日子了嗎?”
溫紈順著她的話反問:“那你又因何疲倦?因何懼怕?”
風瓊輕聲一笑:“你是一個可以聽我吐露真心的人嗎?”
溫紈道:“你若信我,我願傾聽。你若遲疑,我不過問。”
風瓊又問:“那你今日是作為一個朋友,還是一個商人站在這裏?”
溫紈道:“你願視我為友,我便是友。你若提防,隻當我是故人便好。”
風瓊微微挑眉:“以你溫大少爺的奸詐,這話我竟聞不出銅臭味?”
溫紈打開折扇,悠然輕晃:“若是帶著銅臭,我便不必獨身前來。”
風瓊不信:“你獨身前來未必不是為了借以故人之誼謀取便利。”
溫紈微微一笑:“你予我便利,我又怎會不還?”
風瓊道:“我隻怕我有生之年是等不到你還的人情了。”
溫紈將折扇壓在下巴上,露出若隱若現的笑容:“江湖變色,風軒主應該比我還要清楚白、溫二家在此時與商賈相爭的危險。比起幾家鋪子,顯然是保住小命對我們來說比較重要不是嗎?”
風瓊微微一笑:“那溫公子又為何要來?想壓價不成?”
“不不不,風軒主誤會了。”溫紈手中的扇子合攏了半邊,“風雲軒開出的價格已經很低了,溫某自然不會在價格上得寸進尺。”
風瓊歪歪頭,未施粉黛的白皙麵容格外秀美,此時更是現出了幾分女子的天真:“那溫公子是另有所求咯?”
溫紈悠然道:“風軒主何必如此直白?溫某隻不過是有一兩點疑慮希望風軒主解答。”
風瓊眨眼:“說來聽聽?”
溫紈周圍看了一圈,問道:“風軒主不打算請我坐下,賞我一杯茶水解渴嗎?”
風瓊道:“天氣尚好,便在涼亭歇息如何?”
溫紈看了眼不遠處的涼亭,點頭:“也還不錯。”
風瓊側身抬臂:“溫公子請。”
溫紈抬步往涼亭走去,尋了個朝陽的位置坐下,看著滿園花卉,不由讚歎:“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如今已是深秋,轉眼便要入冬,風軒主這裏卻是百花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