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透過帷帳,似乎更亮了一些。這一夜,整個王府都會如此燈火通明嗎?
木清菡失神片刻,偏頭看著身邊和衣而睡的人,抬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的愁,卻又生生忍住。不觸碰,應是最好吧。
解去了發冠,墨色的長發散在枕上,像極了一團暈染不開的墨。墨色的發,襯著過分蒼白的臉頰,令安靜的睡容有幾分不真實。
滿眼都是紅色,可此時看入眼底的,唯有再幹淨不過的黑與白。白得不染塵埃,黑得深邃難懂。
他很安靜,每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感覺他非常安靜,看不到一絲慌亂急切——即使是那日侯府之中的衝天血焰,他站在一池汙水中,也隻能從他眼中看到冷漠與從容。
睡著的他,呼吸輕得幾乎聽不到,胸口的起伏也再輕不過。若不仔細注視,甚至會以為這是一件沒有生機的藝術品。
不是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卻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著他。仔細打量,直到微微失神。
對著那一紙婚約,唯一所能祈求的不過是那個人可以如傳聞中一般溫柔而安靜。從侯府嫁入王府,能平淡一生,便已足矣。
隻是不知這樣的時光,這樣溫柔安靜的人,可以擁有多久。
不知今後的每一日、每一夜,可以對著誰哭,對著誰笑。不知……可以向誰訴說曾經往後的苦楚與絕望。
“這……”忘經年自空中落下,看著遍地狼藉,又看到熟悉的人,一時間不由愣在當場。
“右護法。”“右護法。”江無顏與宮詭倒是抱了抱拳,見他愣了神不回答也不在意。
南城看見忘經年背後背著的刀,眨眨眼,用腳踢了溫紈一下:“這不是你師叔嗎?”
溫紈正在調息,被他打斷也不生氣,睜開眼看了一眼麵前的人,微微揚眉:“還真是。”
忘經年聞聲看去,看著這張滿臉血汙的臉,有幾分眼熟:“你是?”
溫紈見他臉上的驚訝和茫然不似作假,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問道:“雁不歸要殺我,師叔你不知道嗎?”
忘經年一怔,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露出愕然與驚喜:“你是夏蟬?”想要靠近師侄一些,卻在他冷漠的目光中停下腳步,眼中的光慢慢暗下去,化為了苦澀。
溫紈示意南城扶自己起來,順手抽出他腰間的劍,走到忘經年麵前,忽然一劍刺出。
他出招很快,也很出人意外。在場的都是高手,但他們任何一個意識到他出手時,溫紈已經將劍插在了忘經年的胳膊上,入肉一寸。
忘經年被他一劍刺中,第一反應不是躲避,或是抬手將溫紈推開,而是問他:“為什麼?”
他真的不明白,為何他會毫無征兆的對自己出手,連一絲解釋的機會也不留給自己。夏蟬,絕不是會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人。夏殘羽的徒弟,絕不會因為仇恨而失去理智。
他自問,自己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殘羽門、對不起夏殘羽、對不起夏蟬的事。
溫紈翻手將劍歸鞘,神情淡然:“沒什麼,隻是忽然想起來你傷了我弟弟,替他給你一劍。”
忘經年更茫然了:“你弟弟?”
“白臻。”溫紈退回方才的位置重新坐下,仰著頭問他,“還記得?”
南城也知道這事,忍不住問他:“你這麼記仇的嗎?”
溫紈笑了:“你知道樊於期嗎?”
南城想了想,江湖上沒有這號人物,於是搖頭。
溫紈解釋:“樊於期的人頭,是荊軻獻給秦王的禮物。雁不歸想拿我的人頭去向燭曳堂主示忠,好伺機殺了他。而咱們眼前這位,就是打算拿侯爺用命留下的東西,去鋪平他主子的路。然後,他主子幫他複仇。可惜得很,我不講理。我不僅不打算用我的人頭讓他們得以複仇,我還覺得他們忘恩負義、罔顧恩情。”
忘經年皺眉:“以木馬侯和白宮主的性情,便是家破人亡,也絕不會與朝廷為敵。於他們而言,身後之名比他們的性命還要重要,他們不可能讓自己與家門落下不忠的罪名。不拿到盒子,殘羽之仇永不得報。”
“是,你心心念念的唯有‘仇’,可還有‘恩’?”溫紈冷笑,言語不留半分餘地,“殘羽已破,所剩不過寥寥幾十人。傀儡宮雖然還有個架子,卻早在十年前便已名存實亡。你們當然不用有所顧慮,所以你們便要拉著翎歌宮陪葬是嗎?師伯為殘羽做的一切,你都忘了?”
忘經年抿唇,目光落在溫紈身邊的那把唐刀上:“隻要雙刀俱在,忘經年但聽吩咐。”
蒼山、負雪,此地僅有一把。
溫紈冷冷看他:“你可還記得,我師兄身上留著的是木家的血?傷他血親,了結師仇,你置我師兄於何地?”
忘經年不解:“可木馬侯府慘遭血屠,少門主就沒想過複仇嗎?”
溫紈看著他,慢慢笑了:“天已黑了,這個時候他們或許已入洞房了吧?你可知道與木清菡成親的那位是誰?”
忘經年一怔,然後臉色慢慢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