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你多大,八歲,十歲?每天上學、放學,吳嫂牽著你打我身邊經過,你一邊小心翼翼地踮起腳避開泥水氹,一邊朗朗背課文,幹淨而又精致,象從哥窯裏出來的最細潔的瓷娃娃。我看你在校門口張大伯的糖人攤前扯著吳嬸不想走,吳嬸絮絮教訓,說你媽媽打過招呼,要提醒你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尤其是,不要象個野孩子一樣吃那些不幹不淨的垃圾食品。你想象不到,我對你最初的感情居然是惋惜和同情:多好看的一個小女孩,卻隻能象被粘在畫裏邊了般眼睜睜看著我吃糖人、捉蟈蟈、烤土豆。
我記得有一天正在上課,看見一隻好漂亮的大蝴蝶在窗外的綠坡地上飛舞,我想,捉了它用塑料袋裝裏麵給你玩,總沒人說不幹淨吧?於是,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功夫,我偷溜出去,結果,蝴蝶沒捉住,我反倒被校長捉住了。周一開全校師生會,我被拎到講台上處分,下來的時候,走過你跟前,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看我的眼神,也是同情,還有,排斥。也就是那一刻,我朦朧而又頑執地決定:不管用多長時間,不管用什麼方式,我一定要你再不用這麼不屑的目光看我。
你要問我希望你怎麼看我,含笑,其實我要求不高,就象,現在這樣就好。”
想到昨晚安子辰說的話,含笑撲哧笑,聽見門鎖扭動,以為是鍾點工,不太介意地煎著雞蛋,心下盤算讓她做完今天的衛生就通知家政公司結帳,話說一家主婦在此,還需要請鍾點工嗎?
她繼續抿嘴笑,不防驟然被攔腰摟住,一聲驚呼剛逸出口,昨晚纏繞整夜的氣息便近身撲來。
安子辰埋頭她頸窩,咕噥著說:“真香。”
“你怎麼回來了?”含笑詫異,距他去上班也就才過了一個小時呀。
推門的刹那,屋子裏飄有餐香,廚房半掩半開的磨花玻璃扇麵裏麵,影影綽綽有她纖細的身形晃動,這就是安子辰心目中最完美的“得到”吧。所以,即便濃情過後,他深深明白他已然握住了這女子的所有,依然,無可抑止地渴盼能將她永久珍惜。
他無限貪戀地用一個接一個的吻在她發際、耳邊、鎖骨處烙刻他的印記,隔了好久,才悶聲作答,“擔心你不‘舒服’,回來看看。”
一邊說,一邊把拎手裏的小籠包和豆漿放在台麵上。
含笑紅臉,今早不上班,在被窩裏賴多了一會,並不是因為要立馬響應“不做了”的決定,而是,昨晚實在被……“欺負”得有夠嗆,那地方,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痛,他居然還好意思提!
啐聲唾去,臉色卻氤粉氳笑。盛了煎好的雞蛋入盤,低聲抱怨,“早說你要帶早餐回來我就不做了嘛。”
安子辰搶過盤子,“你吃我買的,我吃你做的,正好。”
說話間,一多半片煎蛋已被劃入嘴裏,西服之下的冷岸因著他的動作一點點褪下,乞乖討笑間,他原本是最多情的那個。
不怪他轉變快,隻怪自己一直不願正視他的溫柔。含笑幽幽感喟,抽了張餐巾紙認真替他擦拭唇角的油漬,轉而,佯裝隨意地說,“給阿雅寫封推薦信吧。”
安子辰一頓,慢慢放下餐盤,目光複雜看她。
含笑垂頭收拾台麵。
安子辰握住她的手,眼神逐漸變得幹淨而坦蕩,“如果,我說我和她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信不信?”
含笑洗碗。
“你總是要逼著我把最後一點尊嚴都完全放棄才開心?”安子辰無奈歎氣,緩緩從她手中取過餐盤,擁著她洗手,取毛巾替她擦幹,掰過她的身子攬在懷中,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含笑,你還是個小小 奶雀兒時我就喜歡你,你一天天精致地長大,那種喜歡在我心裏一天天升級。我不說,你永遠都不知道我曾經多麼努力地想要靠近你的標準,與你毗肩同行,珍惜你,嗬護你。隻不過,你所受的教育和所處的階層從來沒嚐試過給我任何機會。再後來,我母親病重,醫藥費象雪球一樣滾湧而來,相比家庭和生命,我那點風花雪月的小心思,已經不值一提。”
含笑伸手環住他的腰,撫慰男子身體傳來的輕栗。
“你上大學,我開出租車;你父親升官發財,權勢逼人,而我和爸爸卻不得不扛著亡母留下來的一大筆債務艱難度日。每個寒暑假,我開著出租車,看你衣著光鮮地上下興國山,那種蓋漫過來足以溺死人的絕望令到我連搭個訕說捎你一程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我以為,我和你,永生無法並軌。
萬萬沒想到你父親會出那麼一檔子事,更沒料到,會把我家牽連進去。憑什麼這樣做?為什麼選中我們?威脅利誘,口口聲聲要我爸爸以我的前途和命運為重,逼得我爸爸別無選擇,那好哇,我就加上一條娶你作條件。子女子女,我爸爸選了‘子’,你父母,卻放棄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