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青春飄過(1)(1 / 3)

青春隨夏潮一道走遠

我有些崇敬地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我記住了”,這幾個字就足夠說明他是個英雄。

那個夏天,我和一個叫夏潮的男孩常常混在一起。這個名字總讓我想起昏黑的海邊,水花拍岸,有淒楚隱秘的暗示。但事實上,他眉目清朗,衣服上常有股夏日郊外草垛上的幹燥芬芳。

我們坐在學校門口的路燈底下,馬路很寬,行人稀少。夜色濃重,我看著路燈青白的光束柔和地投射下來,一種由根而來的傷感忽然彌漫,我抬起臉對夏潮說,生活了無生趣。

他的側麵在路燈下被染上了一層迷蒙的光暈。我木然地看著他不置可否地抽完那半截煙,然後就勢一彈,一道紅光迅速劃過,在馬路中間迸射開來。

那時我們上高二,物理老師在台上用拖長的聲調講:“電,是一種物質,就像我們坐的凳子一樣實在……”有同學在下麵接口:“愛情也是一種物質嗎?”哄堂大笑。

大地被天空沉靜的黑色籠罩,散發出寬厚博大的味道。對麵很遠的地方,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各種顏色像聖誕節的小樹一樣斑斕。

我和夏潮說著話,有一搭沒一搭的不著邊際。以後,我們會在什麼地方?我們會離開這裏嗎?我們老了以後會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過什麼樣的生活?

從那以後,我再沒那麼認真地看過那麼美的燈火。

我確信,那是青春的燈火。

那天早上,朝陽恰如其分地覆蓋著校園,穿著深藍色製服的學生們開始進進出出。我騎著車子,低頭經過車棚門口,看到夏潮從裏麵出來。本隻是想打個招呼,卻沒想到同時問了一句相同的話:“還沒睡醒?”然後一起會心大笑。

課間操時,我站在隊伍的末尾,正是大家集合的時間,隔壁班的陳小建指著我,大聲地對其他同學說:“她老爸跟著別的女人跑啦!”那種輕蔑與嘲弄如轟雷一般,讓我天旋地轉。他分明是挑釁,而我不敢還擊,一時間我那麼痛恨自己的無力。惟一的回應隻有屈辱的淚水滾滾而下。

夏潮正在整隊,走到我身邊,問:“是誰?”我頭也不敢抬,指指陳小建。他往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對我說:“我記住了。”隻4個字,我覺得信心和膽量開始生長,我有些崇敬地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我想這幾個字就足夠說明他是個英雄。

下一周的課間操,我發現陳小建的臉上纏了紗布。

同學偷偷告訴我,周五下了晚自習,夏潮糾集幾個死黨,把陳小建堵在了回家的路上。我把這件事鄭重地寫進了帶鎖的日記本,筆尖落下,我的心靈充滿了驚慌和不知所措的失落。

成長就像智齒之痛,慢慢地,消磨了我的光陰,最後逐漸生長完備,輕易不為察覺。

語文老師讓夏潮朗讀林覺民的《與妻書》。夏潮慢慢的,用磁性的嗓子念著,全班的人聽得都很專注。當他念到這一句:“我非常地愛你……”那刻,在我的心裏,像巨大的潮水拍擊著岩石,下麵的內容一句也聽不見了,隻覺得潮汐在胸膛湧動,喉頭哽咽,眼睛酸楚。

父母離異後,媽媽似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在家裏她極少提起父親,隻剩下我一個人,在青春將至未至的懵懂裏,在黃昏光線遊移的大街上,在星期天下午寂寞的收音機旁,在小女孩孤獨固執狂熱的幻想中,打發著不與人言的時光。

我和夏潮,好像找對了彼此的出口。他的父母做生意,給他留下大片的邊緣和時間。而在我的自我世界裏,其實也隻是需要一個人陪伴。哪怕是一個幻想或假象。我需要他陪我逃課,替我打架,聽我讀詩,借此發泄。

隻是我們彼此,從沒有誰伸出過觸角。記憶裏最親密的舉動,就是我坐在他破舊的二八型自行車的後座上,搖搖晃晃地穿越學校門口的菜市場。我們時刻閃身躲避著熙來攘往的小販和家庭主婦,還有掛在街口的兩扇巨大而詭異的羊肉。每次像逃離似的拐過那個街口,夏潮都會挺一挺身子,罵上一句髒話。

那幾年的成長就在無數個或明或暗的黃昏中刷的飛走了。

夏潮沒有參加高考,他小腿上的一條骨頭在高考前的一場球賽中被陳小建踢斷了。我自然也是無功而返,媽媽自作主張給我報了補習班,我和她大吵一架,不惜用最刻薄的話攻擊了她。但是最終,我還是說服了自己,重新坐回教室裏,我開始希望能有足夠的力量離開這裏,遠走高飛,越遠越好。我固執地以為,隻在看不見的遠方才有屬於我的那盞燈。

夏潮繼承父母的衣缽,去了南方做生意。他的眼神在長發下閃爍,表情無奈又可悲,我開始覺察到他的軟弱。

我終於有理由搬出家,在學校附近的老城區租房居住,我穿著借來的、袖口被磨破的、不合身的舊校服,去食堂打著兩塊錢一份的紅燒豆腐,我發現自己變得非常能吃,是辛苦是抑鬱,不得而知。

臨近寒假的那次摸底考試,我考得極差,70個人裏排名到了60多。那個中午,我發狠地把所有和學習無關的書籍雜誌收拾起來,拿到操場的角落,一把火燒掉了。就在我帶著滿手的煙火味道回到教室的時候,班長遞給我一封信。望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我的眼淚滾滾而出,那感覺就像當眾跌倒時遇到舊友,有被救的喜悅,但更多是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