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芳覺得賈六六有病,這種沿街乞討的少年,全中國沒五百萬也得有二百萬,如果每人身上耽擱半分鍾,一個人的生命就耗費光了。
她隨便瞟了幾眼粉筆字,也沒覺出希奇來,於是不耐煩地揪著賈六六道:“快走吧,他就這幾個字寫得好。”
賈六六一直在關注粉筆字的內容。他不僅沒給慧芳麵子,反而向前移動了幾步,幾乎走到了少年麵前。“你真是北京的?”
此時少年終於仰起了腦袋,原來這是個挺清秀的小男孩,眉毛挺細,眼珠賊亮賊亮的。少年上下打量了賈六六一會兒,忽然問道:“叔叔,您是搞藝術的還是搞文化的?”
這孩子果然是一嘴北京腔,但讓賈六六和慧芳大吃一驚的是他不凡的眼力,連豆豆都驚訝地叫了起來:“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爸爸真是作家。”
“叔叔不窮,可他卻穿著破衣裳,這種人不是搞藝術的就是搞文化的。”少年從容地說。
慧芳在心裏呸了一口,穿件破棉衣就是作家了,那大作家難道要光著身子滿街跑嗎?
“那你說說我是幹什麼的?”豆豆頗有興趣。
“你是小學生。”少年道。
“你可真聰明呀,那你知道我是哪個學校的嗎?你知道我們的班主任姓什麼嗎?”豆豆的眼神中全是崇拜。
少年眼中閃出了淚光,但咬著牙沒讓它留下來,他使勁搖了搖頭。
賈六六把豆豆拉到一邊,自己蹲在少年麵前:“你媽有病,你也有病,你爸爸把你們拋棄了?”
此時慧芳認真看了看地上的粉筆字,原來那是幾行催人淚下的文字:
“我要上學
親愛的叔叔、阿姨,大爺、大媽,我要上學,請伸出您慷慨無私的手吧。
我是北京孩子,今年十二歲,我父母都是北京人,我以前在315學校上學。但不幸一直伴隨著我的家庭,我爸爸下崗了,天天酗酒,經常沒有原因地打罵我和我媽媽,而且還對我媽媽實行了多年的婚內強奸。最後,他毫無人性地拋棄了我們,把我們趕出了家門。我媽媽和我都有先天性心肌炎,我媽媽還有抑鬱症和狂燥症,她一直沒有工作。我和媽媽沒有生活來源,我們租房子住,學校也因為我家窮而把我趕出了大門,我們已經快絕望了。
請伸出您慷慨的援助之手吧,我要上學,我要過正常孩子的日子。永遠感激您的超然。”
看到這兒,慧芳也覺得眼眶有些濕潤,怎麼倒黴事都讓這孩子趕上了?她琢磨著,到底是給五塊還是給十塊呢?
此時賈六六已經和孩子聊了一會兒了,他轉身對慧芳說:“你和豆豆先回家,我送這孩子回去,他們就住在南麵的平房裏。”慧芳驚訝地睜大了眼,她第一感覺就是這孩子是不是撒謊啊?會不會把賈六六拐到個沒人的地方幹掉?賈六六明白老婆的心思,提高嗓門道:“我在這一片住了快四十年了,哪條路上有幾塊磚頭我都清楚,你就放心吧。”說著,他拉起依然跪在地上的超然:“走,我送你回家,叔叔會幫你的。”
慧芳知道自己擰不過賈六六,自從他當了作家就以為自己永遠正確了。
有一回賈六六的老媽勸他們買幾份保險,給自己養老使。賈六六竟梗著脖子道:“你放心,等我再混些年,國家就得養著我了。”當時老媽、賈七一和慧芳都認準了他是做夢,但賈六六絕對是這麼想的,他經常把這和大熊貓相提並論,認準了國家早晚會搶救自己的。所以賈六六做主的事,慧芳從不反對,反對也沒用。當時他寫小說的時候,慧芳是最堅決的反對者,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萬一自己要是再錯了怎麼辦?賈六六不得美到天上去?
賈六六拉著超然走了,慧芳帶著豆豆準備回家。她剛想問豆豆想吃什麼,卻見賈六六又跑了回來,他伸著手道:“給我二百塊錢。”
“你又一分錢沒帶啊?”慧芳很想臭罵他一頓,賈六六出門從來不記著帶錢。好幾次打出租回家,都是自己跑到樓下去現交車費,司機邊收錢邊陰笑,人家肯定以為自己是個守財婦呢。
“我來接你們娘倆的,帶錢幹什麼?快,二百。”賈六六幾乎是從慧芳錢包裏搶了二百塊,然後風風火火地追超然去了。
豆豆嘮嘮叨叨地詢問爸爸到底幹什麼去了,慧芳無言以對,最後惱怒地叫道:“你不想吃飯啦?”豆豆一聽說吃飯兩個字,立刻來了興趣,加快腳步往家跑。
原來由於吃得太多了,豆豆早就成了個胖丫頭。據說馬上就要孳生出來的青春痘與吃得太多也有關係,如今慧芳正要求豆豆節食呢。
慧芳無精打采地帶豆豆回家,剛上樓就在家門口發現幾個人正坐在樓梯上聊天呢。慧芳大是奇怪,定了定神,她才在人堆兒中分出了自己的舅舅、舅媽和表弟。慧芳趕緊將眾人讓進屋裏,舅舅一進門就開始造煙運動,幹烈的劣質煙草味兒熏得豆豆直翻白眼。舅媽和表弟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腦袋如掛在胸前的茄子。慧芳猜想舅舅家保證是有事了,於是顧不得多想,馬上找了些餅幹、蛋黃派之類的東西,把豆豆安置到自己房間裏。
十分鍾後,舅舅已經在抽第三隻煙了。慧芳好不容易把豆豆哄進自己的房間,腦子卻一刻都沒閑著,舅舅怎麼會突然上門呢?
慧芳的娘家在遠郊區,她考上了中專,命好,被分配到了城裏。她媽的娘家人很少,就這一個弟弟。小時候慧芳家孩子多,生活困難,全家人幾乎是靠舅舅的接濟才混了過來。自己成家後,每年慧芳都要去看舅舅幾次。剛結婚那些年賈六六也常跟著去,現在賈六六太忙了,與舅舅見麵的機會少多了。舅舅在他們倆結婚的時候來過一次,是啊,大水不能倒著流,舅老爺怎麼能隨便進外甥姑爺的門呢?
聽說近些年郊區的田越來越少了,舅舅家裏隻有剩了一畝地。他自謀出路,自己幹起了小施工隊,當上了工頭,經常在北京周邊地區弄些土方活兒幹,據說收入還不錯。
慧芳忐忑地走進客廳,心裏一個勁打鼓,這是他和賈六六結婚來,舅舅第二次登門,而且事先沒有任何征兆。難道出大事啦?
慧芳為舅舅沏了茶,剛要問話,舅舅忽然想了什麼,眼珠子逛蕩了一會兒道:“姑爺呢,我的外甥姑爺去哪兒了?”
“他出去辦點兒事,過一會兒就回來。”慧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