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辦法呀,你就知道在電腦裏胡編哪?”
賈六六仰頭想了想,有點兒拿不準地說:“要不,咱們找找賈七一,他辦法多。再說劉小靈是報社的,報社的人都不省油的燈。”
“那就找吧。”
“行,明天賈七一休息,晚上咱們請他們兩口子吃飯。”說完,賈六六終於安心地睡了個回籠覺。
第二天是星期六,慧芳擔心表弟弄不好會和賈六六再打起來,上午便帶著表弟和豆豆去天壇了。雖然慧芳在天壇附近生活了十年,但很少進來,她從沒想到天壇會有這麼大,很多地方自己竟是頭一次去。於是慧芳興趣大增,帶著兩和孩子先後逛了雙環亭、齋宮和百草園。豆豆一如既往地問這問那,慧芳今天倒是不煩了,給孩子講點兒古跡的知識總比在家看動畫片強。
天壇大約有四平方公裏,幾乎是一個小型城市的麵積。三人整整溜達了一個小時,豆豆興致勃勃地要去七星石,慧芳自然同意。
此時表弟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氣哼哼地道:“表姐,你還有點兒新鮮的沒有啊?這破地方有什麼可轉的,全是空房子。”
慧芳這叫個氣呀,心說,你還不如豆豆呢。雖然老媽將侄子當成了娘家的唯一希望,但慧芳並不看好這個表弟的未來。原因是表弟才上到初二,就說什麼也不上學了。表弟的成績一直不怎麼樣,為人卻異常的生猛,一般的老師根本不敢管他。
初一的時候,表弟考試時作弊被監考老師抓住了,老師指著他作弊用的小本子道:“你幹嘛呢?”表弟橫眉立目地反擊道:“抄呢?怎麼啦?”據說那老師的自行車自此就倒了黴,一個禮拜被紮漏了八次,跟篩子似的,那老師不得不改坐公共汽車上班了。表弟要退學時,學校是說不出的興奮,這位大爺要是堅決不隱退,學校不知會還要為他付出多大代價。而表弟的退學理由也異常簡單,他一再聲稱:我不是上學的料,沒工夫陪老師逗悶子。慧芳不認為高學曆有什麼了不起,人家賈六六才高中畢業,現在不也是挺有出息的作家嗎?但人總不能才上到初二就拉倒吧?中國字還沒認全呢。
所以慧芳看到這個表弟就說不出的厭煩,無奈,舅舅的殷切囑托就在耳邊。慧芳隻得道:“那你想去哪兒?”
表弟還沒說什麼,豆豆就撅起了嘴:“我就去七星石,他要是不去,那,那就讓他在這等著。”
“不許瞎說,叫表舅。”慧芳怒道。
豆豆甩過臉去,根本不看這個表舅。
慧芳不想掃豆豆的興致,隻得試探著說:“表弟,要不,你先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和豆豆過十分鍾就回來。”
表弟翻了幾下眼珠,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十分鍾後,慧芳拉著沒還玩兒夠的豆豆跑了回來,她有點兒忐忑不安,總覺得表弟根本不會安分地在原地呆著。嘿,果然不出所料,表弟真不在了,慧芳焦急地在附近轉了兩圈,不見表弟的蹤影。她連問了幾個行人,大家都說沒見到一個長了羅圈腿的孩子。這下慧芳有點兒慌了,她揪著豆豆跑回家。這回倒好,不僅表弟沒回來,連賈六六都不在家。
慧芳給賈六六打手機,這小子居然沒開機,他大概能猜出賈六六的去向,於是先把豆豆送到奶奶家,自己直接去了南麵的平房。慧芳不怕人家笑話,挨家挨戶地打聽超然的住處。看樣子超然母子是這一帶的名人,慧芳隻問了兩個人就打聽到她們的住址了。
慧芳掂著腳,轉過肥水橫流的公共廁所,終於在廁所後麵看到了超然母子的住所。原來廁所旁邊有個獨立的小平房,看樣子以前是做過小賣部的,房子是鐵皮旱成的,窗戶上糊滿了硬紙板。
慧芳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賈六六在屋裏叫道:“不交學雜費就在辦公室裏站著,一連站了三天?……他們就這樣把你轟出來啦?這群老師還是人嗎?他們吃的是人飯嗎?這不是糟踐糧食嗎?”
超然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我們家沒錢,老師一直看不起我……”
“這群勢利眼的雜種!超然,你別傷心,叔叔小時候家裏也困難,我也不招老師喜歡,他們還打過我呢,可現在怎麼樣?我是作家,他們連他們瞧著順眼的學生,狗屁都不是。放心,隻要你自己努力,咱就不怕人瞧不起,咱早晚得比他們強。氣死他們!”賈六六慷慨激昂的聲音一直傳過了廁所,隨著臭味,在平房區飄蕩起來。
其實賈六六小時候挺尊重老師,但長大以後卻越越不是滋味。有一次他凶巴巴地問慧芳:“你小時候當剛班長嗎?”慧芳說:沒有。賈六六笑道:“我看你也沒當過,因為你爸爸不是當官的。”原來經過將近三十年的冥思苦想,賈六六終於琢磨明白了,他上學的時候班長的爹是軍長,學習委員的爸爸是處長,軍體委員的媽是區婦聯主任。嘿嘿,賈六六想起軍體委員就來氣:據說那個軍體委員的小腦不健全,做體操時每每都會從器械上摔下來,可沒辦法他媽是當官的,班主任自然要給人家留個職位。此後賈六六便可憐起老師來,多不容易啊?家訪做得真夠徹底的。所以誰也別在他麵前提老師,一提起來,賈六六就會罵人。
慧芳知道他的毛病,再說下去就沒邊兒了,於是輕輕敲了敲門。
賈六六道:“去開門吧,估計是你媽回來了。”
“不是,我媽從來都是踹門進來的。”說著,超然出現在慧芳麵前,他表情迷惑,顯然早把這個女人忘了。
慧芳衝他苦笑一下,目光卻越過超然的頭頂,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兒。正如賈六六所說,這間房子最多不過六、七平米,牆壁上貼滿了廢掛曆,挺小的屋子幾乎把二十四個節氣全占了。為數眾多的髒水在地麵上彙成幾條小河,爐子上的水壺呼呼地慘叫著,滾滾蒸汽,煙霧一樣在屋頂上繚繞成各種姿態,而窗縫中卻塞滿了冰茬兒,冷一看,超然家似乎在用白糖封窗戶縫兒。
此時賈六六正抱著個筆記本坐在床上寫東西呢,床是搭在四個小油漆桶上的幾塊木版,髒亂的床單上堆滿了破衣服和廢報紙。
賈六六邊寫東西邊道:“是慧芳吧,我這就回去,誤不了吃中午飯。那什麼,你手裏還有錢嗎?給超然十塊錢,讓他去買點兒吃的。”
超然拚命擺手,難為情地說:“阿姨,我不要,家裏有饅頭,放在爐子上烤烤就能吃了。”
慧芳心裏酸了一下,但馬上想起了表弟的失蹤,急道:“表弟不見啦,他不會出走吧?”
“你們不是去天壇了嗎?他吃多啦?”聽到這個消息,賈六六終於坐不住了。他猛然跳起來,腦袋卻結結實實地撞在屋頂上,賈六六嗷地叫了一聲。
超然趕緊跳到床上,撫摩著賈六六的頭頂道:“叔叔,你沒事吧,我們家房子太矮了。”
賈六六眼中閃著淚花,不住地搖頭:“沒事沒事,是叔叔自己小小心。孩子,你先吃飯,叔叔有點事兒,明天再來看你。”說著賈六六起身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