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芳家是個老式的三居室,是賈六六以前的單位分給他的,住房改革後賈六六就把產權買了下來。三間房的分配也很簡單,客廳也就是餐廳,慧芳和賈六六住一間,豆豆住一間,還有一間是賈六六的工作室,實際上就是書房。慧芳當著舅舅和舅媽的麵,在書房裏給表弟安置了床鋪。舅舅、舅媽感動得熱淚盈眶,表弟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收拾好房間,舅舅說:“我們得走,現在還有回郊區的車,再晚一會兒就回不去了。”
慧芳想讓他們住一晚上,舅媽無奈地說:“他們要是一晚上沒找到咱們家的人,肯定以為咱們跑了,搞不好就真把房子燒了。”
慧芳知道,農村人敢幹,於是就不留他們了。
兩位老人走後,慧芳把家裏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主要是教教表弟馬桶怎麼用,熱水器怎麼燒,煤氣爐怎麼點。
沒想到表弟根本沒進廚房的門,不滿地說:“我不會點爐子,做飯都是我媽的事。”
慧芳很是吃驚,表弟已經十五了,在她的記憶中農村孩子都是吃苦耐勞的,表弟難道連爐子都沒摸過?
她本想和這個不常見麵的表弟好好聊聊,可二人卻在書房裏對坐了二十分鍾,誰都沒找到話頭。慧芳隻得讓他先睡下,然而一開書房的門,她就看見豆豆從門逢裏盯著表弟,目光裏充滿仇恨。
慧芳趕緊把豆豆弄回自己的房間,偷偷告訴她,表舅住幾天就走。豆豆拉長了臉道:“那,那他要是不走怎麼辦?”
“肯定走,哪兒有不走的道理?”慧芳實在累了,好言安慰了豆豆幾句,自己也想睡了。
慧芳躺下了,真累呀,這一整天,又是上班又是送孩子打針,然後碰上超然,晚上久久又來了,連口熱乎飯都沒吃上。自從嫁進賈家的大門,慧芳就有點兒後悔了,這一家人全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能折騰。小姑子賈七七是個戀愛狂,平均一個星期換一回男朋友,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一點都不知道檢點。小叔子賈七一看起來挺老實的人,卻和朋友玩兒了調換老婆,簡直是敗壞社會風氣。可賈六六卻持支持態度,搞得慧芳比誰都緊張。好在賈六六這人是嘴上英雄,一般也幹不出什麼來。
想到這兒,慧芳又緊張起來。誰賈六六幹不出什麼來?他下崗後走鋼絲竟當上了作家,誰知道他以後還會幹什麼?慧芳霍然坐起來,打開半瓶葡萄酒,心事忡忡地喝了一口。先這麼幹吧,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前一段時間,賈家又玩出兩擋子新鮮事來,一是豆豆不到其歲就長了青春痘,二是賈七一得了非典,雖然好了,但落了個毒王的稱號。天哪!慧芳已經恐懼到骨子裏了,這家人似乎什麼新鮮事都能趕上啊,長此下去,日子可怎麼過呀?
大約半個小時後賈六六回來了。他一進屋就沉痛地坐在床邊,自顧自地說:“真慘哪,真慘!”
“怎麼啦?”慧芳問。
“超然這孩子真可憐,娘倆擠在一間不到六平米的小屋,跟狗洞子似的。我正好趕上房東催房租,她們娘倆拿不出錢來,我就給交了,真慘!”賈六六連連歎氣,腦袋上下左右的搖晃著。
“你倒真好心,誰知道超然說的是真是假。”慧芳今天真是累了,兩眼皮一個勁打架。
賈六六詫異地盯著慧芳。“你什麼階級感情啊?我看到醫院的診斷證書了,超然和他媽都有先天性心肌炎,超然以前就是315學校的學生,學生證和成績單我都看過了,成績還不錯呢。而且他媽這個人特神經質,對誰都不信任,估計是受刺激了。哎!這娘倆怎是太慘了,你說說,不到六平米的小房子,連吃帶住帶做飯,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慧芳已經半睡了,嘴裏不住地哼哼幾聲:“孩子他爸呢,真不管呀?”
賈六六也脫衣服上床了,嘴裏道:“他媽說超然他爸就知道到處找女人,離婚前就什麼都不管了。哎!這樣的人根本不應該結婚,不佩要孩子。看著吧,我要寫本書,好好關注一下弱勢群體,寫寫他們的生活現狀才是正經作家應該關心的事。哎!誰能想到,就在北京,就在咱們眼皮底下還有這麼困難的家庭,匪夷所思啊。”
賈六六支棱著耳朵等了半天,慧芳卻回以均勻的呼嚕聲。賈大作家哼了一聲,隻得鑽進了被窩,眨巴著兩眼,琢磨自己的事。
後半夜,慧芳突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她回手一摸,賈六六不在身邊,吵鬧聲是書房裏傳出來的。慧芳第一感覺就是,壞了,民工真摸家裏來了。她披上睡衣,拎起個枕頭就往書房跑。
天哪!賈六六正疵牙冽嘴地和表弟撲打在一起,二人在地板滾來滾去,四條胳膊風車似的絞在一處。
慧芳大驚:“你們幹嘛呢?”
賈六六氣急敗壞地喊道:“沒看見我抓賊呢嗎?快打110,快呀!”
此時豆豆也從自己的房間裏跑出來,哇的一聲,整個樓房都晃悠了。
原來賈六六晚上起夜,聽見書房有動靜。他偷偷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居然見一個小夥子正在他的電腦上玩兒遊戲呢。
賈六六和表弟就沒見過幾次麵,一點印象都沒有。當時氣得差點飛起來,這個盜賊來偷東西也就罷了,居然敢在人家家裏玩兒遊戲,簡直把自己當成主人的長輩了。賈六六奮不顧身地衝了進去,與盜賊戰在一處,多虧了慧芳及時把他們拉開,要不賈六六還真打不過十幾歲的表弟。
慧芳覺得誤會的原因主要在自己,由於太困了,沒把表弟住在家裏的事告訴賈六六,隻得兩邊陪不是。她先把表弟哄睡了,然後轟走了賈六六,最後費盡口舌才把豆豆弄回房間。
眾人安頓好,已經快六點了,慧芳開始做早點。她越想越憋屈,眼淚差點掉進油鍋裏。
做完早點,慧芳坐在臥室裏發呆。賈六六也沒睡著,他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忽然怒道:“聽著,他在這兒住可以,不許動我的電腦,我的電腦是咱家吃飯的家夥,萬一把硬盤燒了,稿子就全沒啦。實在不行,我就設置開機密碼,我就不信他敢給我砸嘍。”
“行,我哪敢得罪你呢?您設吧,您是咱家的頂梁柱,您是大作家呀。”慧芳從鼻子裏哼了幾聲。
賈六六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兒重,不好意思地說:“我可不是心疼錢,我是心疼電腦,我估計著他都玩兒一夜了,我自己都不舍得那麼用。再說了,我是真不知道你表弟住在咱家,要不明兒你請他吃頓飯吧,省得他跟你舅舅說咱家人全不是東西。”
慧芳心事重重地搖搖頭:“我不擔心這個,我是擔心,表弟這一住下去就沒頭兒了,誰知道舅舅能不能要到錢呢。萬一總要不到,不會真出事吧。”
“那咱總不能把他轟走吧,好歹他也是你表弟呀。”賈六六也知道這事挺棘手,雖然他不喜歡娘家人,可也不能幹落井下石的事。
“能不能想個辦法,幫舅舅把錢要到。”
“除非我兒子是保屁市市長,可能嗎?誰能聽咱們的?我告訴你吧,幹政績工程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給錢,財政預算裏根本沒這一塊兒,他們就是要騙。”賈六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