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犯起病來,賈六六在廁所裏一蹲就是半個鍾頭。有時三根煙都抽完了,肚子裏那點東西還沒瀉下去呢。這幾天賈六六又犯病了,其直接原因是上火了,間接原因是玩撲克天天輸給表弟,有點氣急敗壞了。直接原因好解釋,得過痔瘡的人都知道,人一上火就會犯病。間接原因就不好意思對外人說了,賈六六想起這事,連腳腕子都發燒。一個快四十歲的老爺們兒,一個自認為智力水平頗高的作家,玩兒撲克居然連續輸給表弟兩天,而且一盤都沒贏過。賈六六從來都是要麵子的,越贏不了越拉著表弟玩兒,最終玩兒成了孔夫子搬家,全是書(輸)。
賈六六上火了,痔瘡來了,腸炎也來了。所以出事了。
今天上午,賈六六又拉著表弟敲三家,30分一局,又連著輸了三局。賈六六正要改變戰略,突然肚子裏一陣亂叫,賈大作家隻得提著褲子就往廁所跑。臨進門時,還大聲嚷嚷著道:“不許換牌。”
賈六六如臨大赦般地坐在馬桶上,雙拳緊攥,牙齒咬得吱吱響。而肚子裏那點兒玩意兒就跟北京上下班高峰時的堵塞一樣,一點一點兒蠕動,卻根本衝不破立交橋的瓶頸。五分鍾後,賈六六終於聽到了那盼望已久的“啪嗒”聲。
又過了十五分鍾,賈六六心滿意足地出來了。但可一進書房,他就傻眼了。撲克依然擺在原處,表弟卻不見了,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自己的手機,錢包裏的五百塊錢,家裏常用的菜刀。
賈六六的表現還算鎮靜,他先在樓群附近找了找,沒發現表弟的蹤影。於是趕緊給舅舅打了電話,讓他趕緊來一趟,然後他又把慧芳從單位上叫了回來。最後他覺得賈七一還有些用處,於是又給他打了個電話。
舅舅住在遠郊區,他清楚保證是表弟惹事了,舔犢情深哪!老頭子打了一輛黑車跑了過來,幾乎與賈七一、慧芳同時趕到。
賈六六傳達表弟失蹤的消息時,舅舅還算沉得住氣,據他說表弟在家就經常在同學家過夜,出去跑兩天也不算希奇。但賈六六和慧芳的結論卻把舅舅嚇壞了,他們一致認為表弟去保屁了,目標是建築公司經理的兒子,目的是幫舅舅要到工程款,手段是綁架。
賈六六剛說完,舅舅眼珠一翻,嗓子裏咕嚕一聲,身子整個摔進了沙發,當場就背過氣去了。
幸虧賈七一還會些江湖郎中的把勢,他和賈六六先把老頭子的腿盤起來,然後二人輪換著玩命掐舅舅的人中。三分鍾後,舅舅的人中淤血了,人也疼醒了,乍一看跟留著仁丹胡似的。
舅舅放聲大哭哇:“這個不懂事的小兔崽子,這是自己往監獄裏跑啊。這個畜生,我怎麼跟你媽交代呀,我們家,我們家……”忽然他一把拉住慧芳:“慧芳,你就這一個表弟,咱家可是千頃地一棵苗,你得想辦法呀你。”
慧芳是女人,隻有炒菜做飯的辦法,隻好向賈六六使眼色。
賈六六是文化人,心思比較縝密,馬上道:“舅舅,我已經想好了。咱們趕緊去保屁,搶在表弟之前找到建築公司經理,讓他把兒子藏起來。這樣表弟就找不到人了,找不到人,他想犯法都沒機會了。”
賈七一欽佩地望著大哥:“哥,原來你不光會寫書啊。”
賈六六嗬嗬笑了幾聲:“你哥這腦子,當聯合國秘書長都夠用。”
慧芳怕舅舅舍不得錢,開解道:“舅舅,先別找建築公司經理要錢啦,救人要緊。”
“還要什麼錢。”舅舅騰的一下站起來:“還不趕緊走。”
賈七一立刻想起周胖子,當下就給他打了電話。周胖子一聽說要去外地,立刻就高興了,最近她一直沒出死環裏,憋壞了。
一見麵周胖子聽說他們要去保屁,立刻就搖頭了:“不能去,那地方離滄州太近,搶車的特別多。”
“走高速,市區對市區,不去郊區。”賈七一安慰他。
“那——那我白去呀?”司周胖子還是那副德性。
“你他媽去不去?”賈七一急了。
“上車。”周胖子親自給他們開了門。
上車後,賈七一笑道:“海燕怎麼樣啦?”
“那是我老婆,你就別操心,保證比跟你在一起時幸福。”周胖子異常興奮,成心惡心他。
賈七一罵起來:“這個孫子,一點情義都沒有。”
周胖子笑道:“我們的日子剛得特塌實,結婚這半年,我們倆攢了三萬塊錢。”
賈七一心道:往後再鬧回革命,保證把你小子共產嘍。此時他突然想起起了方路,於是問:“方路和小鑿子怎麼樣啦?”
周胖子笑道:“這兩家夥快玩兒瘋了,上回去夏威儀正好趕上非典,結果讓美國人國隔離了。兩人在夏威儀海灘上曬了一個月太陽,曬得身上都起泡啦。”
賈七一和周胖子同時大笑起來,但二人的笑聲隻延續了幾秒鍾就停止了。他們看到了舅舅朦朧的淚眼。
出租車沿著去狗子溝的道路前進,直奔六裏橋,然後開上了高速路,當然這次的路程近多了。
賈七一的嘴從來都是閑不住的,他望了望前排的舅舅,不懷好意地說:“舅舅是包工頭,您早晚要發財,肯定得發財。您手下的人是中國最前衛,最優秀的人才了,發了財可別忘了我們。”
周胖子哈哈笑起來,可舅舅卻沒聽懂他的胡言亂語,茫然地瞪著眼,不說話。
賈六六卻怒道:“別拿老實人打杈?”
“誰跟你鬧著玩兒了,我告訴你,別瞧不起民工,民工是中國最早實行年薪製的。在國外隻有大公司的CEO才實行年薪製呢,民工夠前衛的吧?頭多少年人家就和世界接軌了。”賈七一嚷嚷道。
賈六六樂得渾身顫悠,可沒哆嗦幾下肚子裏便咕咚一陣亂響,賈六六大叫道:“服務區停車,千萬別忘嘍。”
這一路賈六六可遭罪了,由於緊張過度,腸炎更厲害了。每到服務站他都得去蹲一會兒,急得舅舅抓耳撓腮卻毫無辦法。結果兩個多小時的路,硬是跑了四個鍾頭。
按下賈六六他們去保屁的事不提,就在他們在高速路上折騰的同時,劉小靈又遭遇到了一天中的第二次打擊,其打擊強度遠遠超過了張校長的拜訪。
沒錯,這兩件事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就在賈七一打來電話的十分鍾之後,又一位客人敲響了群工部辦公室的門。
此時劉小靈正等小趙的消息呢,來人的猥瑣形象頓時讓她惡心不已。
門外站著的是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人瘦得根本沒法用語言形容。劉小靈清楚,形容一個人瘦削大多用黃鼠狼代替,黃鼠狼有多瘦她沒見過,可門口這位爺兒絕對比黃鼠狼的瘦肉率高。不光是身上瘦,臉上更瘦,那高突的顴骨能當標本,腮幫子頂端都帶著尖兒了。這位爺不僅瘦得出奇,也髒得出奇,他穿著身舊式的工作服,領口、袖口、胳膊肘、衣角上全是油泥,黑亮黑亮的,能照出人影來。衣裳髒,人也髒,手指就是十根剛從土裏拔出來的胡蘿卜,指甲和手指是一點區別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