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浸泡著孤寂的墳。草,長得很深了。
陳封踉蹌了幾步,來到墳前,身子一斜,倒在了墳上,仰麵朝天,大聲說道:“欣欣,我、我來了!”
頭頂的天空,被四周樹林的剪影鑲上了彎彎曲曲的黑邊,就像一張扭曲的臉,與陳封對望著,幾顆星星冷冷淡淡地注視著他。
陳封掏出手機,舉在臉上方,又撥了一遍欣欣的號碼。可欣欣的手機仍處在關機狀態。他無奈地歎息了一聲,舉手機的胳膊就像是高空墜下的木棍子,跌落在了身體的一側。
“我知道、你在看、看著我,你總在我、左右,告訴我,是你在懲罰一個愛、愛情的叛徒,還是我真、真的在重溫我們的、愛情?”
陳封喃喃地說著。那一瓶白酒對他的舌頭似乎更不客氣了。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其實他已經多次思考過了,隻是現在覺得有必要對以前的答案重新審視。
夜深人靜,正是靈魂自省的時候。
然而當陳封認真思考時,卻發現自己又真的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這是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兩個答案,一個意味著背叛,一個則意味著欺騙。選擇哪一個都是可恥的,都讓他痛苦不堪。
愛楊欣是確定無疑的,而自己對於柳欣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呢?難道真像欣欣說的那樣,自己並不是真正愛她?難道自己真的一直在自欺欺人?
曾經回答過的問題,現在居然又模糊了,陳封突然覺得自己的智商一下子變得很低很低,甚至連一點思考、分析、判斷的能力都沒有了,大腦裏成了一團麻,解不開,理還亂。
其實,現在的陳封哪裏還能思考呀,他能想起這個問題就很不容易了。此時他想的,實際上是他在從欣欣家出來進入飯店前那一段時間所想過的,現在不過是又重複想著。那會兒就沒想出個結果來,現在又怎能有答案呢?
現在的陳封,酒勁完全上來了。剛才路上有風吹,頭腦還清醒些,而此時,他已是頭昏腦脹,迷迷糊糊了。
許久,大半個月亮從東邊移到了頭頂的天空。
陳封看著月亮,不禁念道:“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減、減清輝。”
酒入愁腸,此時終於化作相思的淚水,無聲地流了出來。
其實流出的哪裏是眼淚,那是他心底的一潭苦水啊。
你在月亮、之上嗎?是嫦娥不讓你、回來的嗎?一定是嫦娥嫉、妒你了吧?嫦娥可以不、不想她的後羿,難道你、你就不想我、我嗎?難道你就不、想我嗎?陳封在心裏想著。
想起楊欣,他的思維還是比較順暢的。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淚水如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他先是哽咽,然後就像個孩子一樣,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所有的悲傷、哀怨、痛苦、委屈、無助,還有絕望,都被淚水裹挾著傾瀉而下。
在這靜靜的夜裏,在這幽幽的山林之中,陳封的哭聲如驚雷滾滾,震動了一草一木,驚醒了一鳥一蟲。
但青草默而不言,樹木肅而不語,蟋蟀也停止了歌唱,隻有剛才那幾隻被驚了的鳥又發出一陣“唧呱”怪叫。
可惜這世間沒有妖,如果有,妖魅也一定會感到悲愴酸楚;可惜這世間也沒有鬼,如果有,野鬼也一定會跟著傷心哭泣。
唉,沒有鬼怪精靈,此時這山林之中,還有誰能感受到陳封心中無邊的苦痛?
草木無知,蟲鳥無情,陳封的悲傷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有他自己承受!
許久,如一場暴雨結束了,陳封的哭聲漸漸止息。
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之後,陳封的酒雖然醒了一些,但卻困意來襲,眼睛慢慢地閉上了。
樹林裏恢複了起初的寧靜。蟋蟀在這寧靜之中又開始盡情地歌唱,鳥兒卻漸漸穩自棲香。
那大半個月亮板著一張憂鬱的臉,在天空靜靜地俯瞰。幾個若隱若現的星星同情地眨著淚眼。它們一起見證了一個癡情的男人睡著在他心愛的女人的墳上。它們和這個林子中的所有夥伴都認識這個人呀,都知道他和那個女孩兒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雖然他們此生再也不能相見,但是他們的靈魂卻會永遠纏綿。
玉壺光轉,夜色如水。
陳封睡著了,靜靜地躺在楊欣的墳上睡著了。時而清風徐來,吹動了樹梢,掠過了草地,拂在他蒼白的臉上,如愛人的手輕輕地撫摸著。
大地隔開了他和楊欣的軀體,卻隔不斷他們的夢。
幸虧還有夢啊,在夢裏,時光倒流,快樂重現。
或許隻有在夢裏,他才能有真正的快樂吧。
“不要擾了他的夢。”月亮輕輕地說。
“嗯。”星星們輕輕地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