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回合過去,海瑞答話了:“大人要是以公事相問,卑職這就給大人回話。十天前卑職曾給總督衙門、巡撫、衙門和按察使衙門上了呈報,齊大柱他們通倭的事有天大的冤情,請上司衙門共同審案。時至今日上司衙門依然未來審案。現在大人卻要把人犯帶走,依照《大明律》於審案程序不合。”
何茂才:“要審也要到省裏去審,總不成把胡部堂、鄭中丞都叫到你這個小小的縣衙來審!”
海瑞:“卑職的呈報是上給三級衙門的,那就叫總督衙門和巡撫衙門共同出具公文把人犯帶走。”
“海瑞!”何茂才被他左一個《大明律》右一個司法程序逼得無話可說了,氣得直瞪著眼前這個怪人,“你一個舉人出身,又四十多歲了,好不容易當了個知縣,到官場這樣到處結仇,到底圖個什麼!”
海瑞:“大人說我到處結仇,我跟誰有仇了?”
一句話又把何茂才頂在那裏,那隻手又氣得發抖了,眼睛便又往公案上望去,一方印,一個筆架,一塊驚堂木擺在那裏,他不知摔什麼東西好了。
海瑞走了過去,將頭上的紗帽取了下來:“大人想摔東西,那就將我這頂紗帽摔了。”說著將紗帽往何茂才麵前的公案上一放,又折了回去,光著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舉人出身,四十多歲,好不容易當個知縣,大人這話問得好,我現在就回答你。我是個舉人出身,也有四十多歲了,本來在福建南平當一個小小的教諭,在任還有一年,我就可以辭職回家奉養老母了。可朝廷偏在這個時候要我到淳安來當這個知縣,說是有幾十萬百姓遭了災難要一個人來替他們做主。同時也明白告訴過我,這個知縣當得不好就要掉腦袋。我也猶豫,也不想來,不是怕死,是因為高堂白發無人奉養。上麵又答應了我,我要是殉了職,他們替我奉養老母。忠孝既能兩全,我就來了。大人問我圖的什麼,我什麼也不圖。人活百年終是一死,能這樣把這顆腦袋留在淳安便是我之所圖。這樣回答,大人滿意否?”
從一開始在巡撫衙門大堂議事,到後來擅停斬刑,何茂才等人對這個海瑞就一直不能理喻,現在聽他一番告白,終於有些明白了,這個世上還真有這樣認死理不要命的人。到了這一刻,他的氣一下子全泄了,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人發懵。
海瑞這時知道,現在可以跟眼前這個又貪又黑骨子裏卻怕死的人談條件了,便緩緩說道:“大人,讀書做官無非為了兩端,一是效忠朝廷,二是為民做主。但凡兩端都能兼顧,我海瑞也不是一定要跟上司為難。”
“說什麼?你說什麼?”何茂才緩過神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便緊緊地盯著海瑞。
海瑞:“大人管著一省的刑名,出了倭寇,理應交給大人處置。但是淳安現在正值大災,幾十萬百姓弄得不好就會激出民變。齊大柱那些百姓在倭寇手裏買糧究竟是何緣由,真審起來恐怕誰也說不清楚,捅到朝廷便是通天大案。我想大人也不想把這個案子弄成那樣。”
何茂才:“你想怎樣?”
海瑞:“井上十四郎是真正的倭寇,我可以交給大人帶回省裏。齊大柱他們本不知他是倭寇,上了當才從他手裏買糧。據《大明律》,此屬不知者不罪。這樣定案,不知大人能否認同?”
何茂才此來本就怕井上十四郎泄露了他們通倭的情事,目的就是要將此人帶走,然後殺了滅口以絕後患。擔心的也是海瑞背後有人利用井上十四郎要他們的命,現在聽海瑞竟然同意將這個人交給他,一時倒有些不相信起來。
海瑞這時從懷裏掏出了一紙結案文書:“這是我這幾天詳問口供寫下的結案文書。齊大柱一幹百姓為了買糧度荒,並不知賣糧的人就是倭寇。因此並無通倭情事。但既與倭寇交往,不知也有過失,按律應鞭笞二十,然後釋放。大人如果認可,便請在結案文書上批個字。卑職也好立刻去安撫本縣災民,叫他們趕插桑苗,施行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說完將文書雙手遞了過去。
何茂才望著他又猶豫了片刻才接過了那紙文書,飛快看了,接著又望向海瑞:“那個井上十四郎現在哪裏?”
海瑞:“由總督署的親兵看押。大人批了字卑職立刻交人。”
何茂才將文書攤到了桌上,一隻手拿起了筆架上的筆,往硯台裏探了探墨,又停了片刻,終於飛快地在文書上簽了字,擱下筆拿起了那紙文書。
海瑞望著他,何茂才也望著海瑞。
何茂才:“海知縣,我比你多當了幾年官。送你一句話,在官場要和光同塵。”
海瑞:“多謝大人教誨。”
那紙文書慢慢從何茂才的手裏遞向海瑞手裏。
齊大柱等人跟著海瑞走到碼頭岸邊,災民們都轟動起來,男女老幼擠人頭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