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愛妾在背後抱著,這番話又是如此貼心貼理,裕王的腰慢慢挺直了,這種感覺甚難分明,究竟自己是背後這個女人依靠的大樹,還是背後這個女人是支撐自己的大樹?他將手裏的書往一旁的椅子上扔去,雙手握住了圈在腰前李妃的手,慢慢將那雙手掰開,牽著她的一隻手又將她慢慢拖到了身前。
李妃許久沒有見到裕王這樣的目光了,這時被他看得羞澀、感動和委屈一齊湧上心頭,低下了頭:“臣妾要是說得不對,王爺隻當臣妾沒說就是。”
裕王:“說得好,說得很好,接著說。”
李妃這時望著裕王的胸襟,輕輕說道:“朝裏的大事臣妾哪裏知道那麼多。可有一條臣妾心裏明白,先帝正德爺就是因為沒有後嗣,父皇當年才因宗人入繼大統。眼下父皇隻有王爺這一條根,王爺又替父皇生了世子,祖宗的江山社稷終有一天要由王爺承祧,父皇怎麼會斷了自己的根?就拿今天這件事看,呂公公發配去修永陵,嚴閣老被命在家裏養病,卻讓徐師傅在內閣當值,就足見父皇不願傷著王爺。再說浙江的事,有趙貞吉在,有譚綸在,不會出大亂子。就算王爺舉薦的那個海瑞和王用汲做事過了頭,也是清官在辦貪官,犯不了大罪。《易經》上說‘潛龍勿用’。在楊金水押進京師之前,王爺什麼也不要想,咱們這幾天就當平常百姓家一樣,關起門來過幾天平常日子。水落石出的時候,皇上自然會有旨意,徐閣老、高大人和張大人到該來的時候也自然會來。”
裕王眼前那一片灰暗被她這番話輕輕一撥,竟見到了一線光亮,見李妃依然微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胸襟,不禁用一隻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頜,望著她:“可惜你是個女兒身,要是個男人從小好好讀書,不比徐師傅、高師傅和張師傅他們差。”
李妃被他說得破涕笑了:“臣妾勸王爺,王爺反笑臣妾。”
裕王:“我說的是真心話。往後遇到什麼事,你都這樣跟我說。聽你的,關上門,咱們這幾天隻讓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說完這句,他的步伐也有力了,走到椅子前拿起那卷書,坐下認真地看了起來。
李妃心裏熱烘烘的,亮亮的目光看著在那裏看書的裕王,好一陣子,自己也去拿起了針線,走到裕王身邊的那把椅子前坐下了,一邊繡著道袍,一邊陪他看書。
可這時光也就短短一瞬,裕王坐在那裏看了沒有幾行又站了起來,又開始似看非看來回踱步,顯然剪不斷理還亂還在牽掛那件天大的心事。
李妃望著他:“王爺。”
“嗯。”裕王停了步望向她。
李妃笑著:“臣妾想起了一句李清照的詞。”
裕王:“哪句詞?”
李妃笑道:“此愁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裕王尷尬地淡淡一笑:“沒有的事。”又坐了下來,不再踱步,盯著書看。
李妃沉思想了想,輕輕放下手裏的針線,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向侍候在廊子那頭的一個宮女招了招手。
那宮女疾步輕輕走過來了,蹲著行了個禮:“王妃。”
李妃在她耳邊問道:“世子和馮大伴在哪裏玩?”
宮女輕聲答道:“在前院。”
李妃低聲吩咐:“叫馮保來,我有個差使派他出去一趟。”
那宮女:“是。”提著裙裾急忙走了出去。
好些車轎來了,嚴嵩府大門前隨從親兵都站滿了,卻被那兩扇緊閉的朱紅大門擋在外麵。一個隨從不停地在叩著門環,裏邊卻始終沒有回應。
一座大轎裏走出了嚴世蕃,緊跟著另外兩座大轎裏走出了羅龍文和鄢懋卿,還有一些轎裏走出了幾個二三品大員,都驚惶地望著那座緊閉的大門。
二十年的相府,就坐落在地安門當街的繁華處,雖然門前圈出了好大一塊禁地,怎奈畢竟是車馬輻輳之處,不遠處對麵便是酒樓茶樓。這時遠處便有好些目光在驚詫地望著相府門前今日這異常的情狀!
相府對麵的“日月興”酒樓當時在北京也是赫赫有名。占地利之便,坐落在嚴府對麵的街上,一年間也不知有多少到嚴府拜謁的官員在這裏候見歇息,有多少官員在這裏請出嚴府各色人等擺酒談事。一個個出手豪綽,據說不點酒菜,僅一壺好茶也得十兩銀子。就靠這一路生意,賺這樣的錢,便是子孫幾輩子也吃不完了。老板心裏自然明白,這是沾了大明的福,因此把個“明”字拆開了取了個“日月興”,賺了錢便不惜精心裝飾,在二樓臨窗隔了好多豪奢的包間,一樓大堂也用屏風相互隔著,以便這些官客飲酒談事。
這時二樓臨街的一個包間推開了,小二把換了便服的馮保和他帶的一個隨從讓了進來。
馮保在靠窗的座位前坐下了:“吃過了,來壺茶吧。”
小二:“是呢。”答著卻不走,仍站在那裏。
馮保目光已經望向對麵相府。跟他的那個隨從向小二說話了:“我家大爺說了來壺茶,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