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都沉默了。

裕王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心:“呂公公那裏我寫信,叫馮保送去。他是幫我,還是幫嚴氏父子,聽天由命吧。”

轉眼又是一個正月十五了。嘉靖自搬到西苑以來,每年正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閉關清修。嘉靖四十年打死了欽天監的監正周雲逸以後,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他閉關清修了半個月,祈來了那場大雪。今年除了初一設了那一壇羅天大醮,從初二才開始閉關。今天申時該是他出關的時候了。

正如嚴嵩所料,往年逢單日是呂芳在精舍裏侍候他,逢雙日是陳洪在精舍裏侍候他。今年由於除掉了初一那天拜醮,初二是呂芳當值,初三是陳洪當值,輪下來到了初十五又是陳洪當值了。這一天也就是最要緊的一天。出關後嘉靖的第一道旨意便成了決定無數人命運的關鍵。

陳洪守在精舍的那一副條門外,便顯得格外的緊張也透著十分的興奮。他麵前一個紫銅鼎內檀香木在燃著明火,火上坐著一把偌大的紫銅水壺。隻待裏麵銅磬聲響,他便要提著熱水,去給萬歲爺溫開手腳,熨熱顏麵。

“璫”的一聲,銅磬響了!

陳洪激靈了一下,連忙提起了那把紫銅壺,感覺到自己有些慌亂,又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這才高聲祝道:“奴才恭祝主子萬歲爺出關!”祝罷,輕推開那扇門,拎著銅壺走了進去。

紫銅壺裏的熱水倒進了架上的金盆裏,陳洪比呂芳年壯些,幹這些活就顯得更為麻利。隻見他拿起一塊純白的淞江棉布麵巾攤開浸到熱水中,提起輕輕一擰,拎到麵巾裏的水恰好不滴下的程度,雙手握著疾步趨到蒲團上的嘉靖麵前,展開麵巾包住了嘉靖那雙幹柴般的手,半鬆半緊地握著,這名之曰溫手。如是這般,陳洪往來奔走,一共用了七塊麵巾將嘉靖拈了十四天法指的手終於溫得鬆軟了。

他又提起了銅壺裏的水倒進了另外一個金盆,拿起另外一塊更大的純白淞江棉布麵巾浸到水中,輕輕一擰,走到嘉靖麵前雙手奉了過去。

嘉靖接過麵巾,自己攤開了,蒙上了麵部。此名之曰開麵。

稍頃,嘉靖將麵巾遞給了他。陳洪接了,放回金盆中。把紫銅壺裏剩下的熱水倒入一個銀盆,端到嘉靖蒲團前的地上,接著替他脫了襪,捧起他的腳放入熱水裏。

“正月初一,那麼多人不給朕上賀表的事有說法了嗎?”嘉靖雙腳泡在熱水裏,金口開了。

“是。”陳洪從袖中掏出一折約二指寬的條陳,奉了上去。

“誰的條陳?”嘉靖手裏拿著條陳,先問陳洪。

陳洪低下了頭:“回主子萬歲爺,嚴閣老嚴嵩的奏陳。”

嘉靖又深望了他一眼,急忙打開了折著的條陳看了起來。

陳洪站在那裏,渾身的骨架都開始收緊了。

果然,嘉靖將那個條陳狠狠地摔在地上:“好哇!欺天了!”

陳洪撲地跪倒:“主子萬歲爺千萬不要動了真氣,傷了仙體。”

嘉靖緊盯著他:“現在幾時?”

陳洪:“回主子萬歲爺,現在申時末酉時不到。”

嘉靖:“那離正月十六的子時也就三個時辰了。去,調集提刑司鎮撫司的人,分作三路,過了正月十五散節,立刻拿人!”

“是!”陳洪這一聲答得有些顫抖,緊接著他又試探地問道,“啟奏主子萬歲爺,都拿哪些人?”

嘉靖目光一閃:“子時再說。”

陳洪:“是。奴才再啟奏主子萬歲爺,這件事奴才是否應該稟告呂公公。”

嘉靖沉默稍頃,眯著眼望向陳洪:“這件事還要讓呂芳知道嗎?”

“是!”陳洪這一聲答得好是洪亮。接著他磕了個響頭,退到門邊,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嘉靖望著他精力彌散的背影,眼中的光慢慢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