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套腳鐐和手銬便是有名的“虎狼套”,在刑部和各省府縣衙門本是用來對付江洋大盜的,無論何人,本事再大,上了這一套刑具便寸步難逃。可在提刑司和鎮撫司卻用它專一鎖拿皇上厭怒的官員,名稱也改了,叫做“金步搖”:一是因為從頭到腳全身都披滿了鎖鏈,每走一步都鋃鐺發響;二是因為手腳全銬在了一起,兩隻腳鐐間被鎖鏈牽著隻能一步一步挪動,走起路來就像女人的金蓮碎步,因而取此雅名。用意十分陰損,就是要侮辱那些清流自居的文官,如當年的“越中四諫”“紹興七子”,上的都是這套刑具。

“帶走!”提刑太監的頭一聲令下。

兩個提刑太監便去扯那鎖鏈。

“慢著!”提刑太監的頭連忙低喝,“一根汗毛也不要傷了他的,要查背景!”

“是。”兩個提刑太監鬆下了鎖鏈,隻能讓海瑞自己慢慢挪著向屋外走去。

“搜!細細地搜!”提刑太監的頭又喝道。

其他太監蜂擁而入,幾個奔入東臥房,幾個奔入西書房,有幾個直奔棺材,將棺材蓋掀翻在地,竟連棺材都查了起來。

棺材內整齊地疊著海瑞那件六品官服和官服上擺著的那頂六品官帽。一個太監抓出了那頂官帽,另一個太監抓出了那件官服,兩人同時一抖,什麼也沒有。再向棺材裏看去,已是空空如也!

因為有吩咐,押海瑞的提刑太監們不好動粗,隻得耐著煩,跟著他,看他披著鎖鏈慢慢移了出來,走到院門口時被高高的門檻擋住了。

那些提刑太監既不動粗也不幫他,心裏恨著本是宮裏大喜的日子,每人都應得到皇上的恩賞,卻因此人一錘子全給砸了,深更半夜還要來當此苦差,便一個個站在邊上看著,要看他自己從門檻上爬過去。

海瑞從上鎖那一刻起就沒有正眼看一下這些人,這時站在門檻前低眼隻見火把照耀下身前身後都是勁裝釘鞋的腳,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幫他邁過這道門檻。

“想過去嗎?跪下來,爬過去!”一個提刑太監的聲音在他身側叫道。

海瑞渾若未聞,慢慢移轉了身子,背向院門,抓住了鐵鏈向門檻上坐了下去,然後抬起雙腳移動身子把腳移向了門檻外,又抓住鐵鏈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那些提刑太監們對望了一眼,倒是對他這招露出了些賞識。

海瑞看到了門邊的囚車,挪移著徑自向囚車走了過去。

提刑司的囚車都是密封的,隻在車尾裝了一扇門,這時門打開著,海瑞走到了囚車車尾的門邊,站在那裏。

這時有兩個提刑太監來幫忙了,一邊一個提起了他,將他送進了囚車。

接著囚車門從外麵哐當一聲閉了,又哢嚓一聲鎖了。

燈籠火把又點滿了司禮監值房外的大院,左提刑右鎮撫,兩司的頭目們又都緊急召來了,單腿跪在院坪的兩邊。

陳洪昂首立在值房門口,趙貞吉低著頭站在他的左邊,司禮監另外三個秉筆太監分站在他們兩邊。奉上諭緊急召來協助辦案的一個刑部侍郎、一個大理寺少卿、一個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則比他們低了一等,低頭站在值房門石階的下麵。

天將明未明,一片死寂,隻有火把在夜風中發出劈啪的爆花聲。

陳洪偏又一直不吭聲,也不知他在等著什麼。其他人站著的跪著的更覺得這夜不知何時天明。

一陣腳步聲踏碎了沉寂,那個帶頭抓海瑞的提刑太監奔進來了,直奔到陳洪麵前跪下:“稟祖宗,海瑞抓到詔獄了!”

“好!”陳洪這才開聲了,望著那個提刑太監的頭,“陪著趙大人這位英雄好漢,立刻去審那個英雄好漢!問的話,答的話,一個字也不許落下,給我都記好了!”

“是!”那個提刑太監的頭站了起來,望向趙貞吉,“趙大人,請吧。”

趙貞吉陰沉著臉,跟著那個提刑太監走了出去。

陳洪這才開始發配眾人:“聽好了,朝廷出了謀逆大案!”

跪著的頭都一驚中抬了起來,全望向了他。

陳洪:“一個戶部的主事上了本要逼皇上退位!至於他背後牽著哪些人,一個個都要查出來。常言道,沒有內賊引不來外盜,有些人就在我們身邊,在皇上身邊。現在先從咱們身邊查起。把那個姓黃的奴才押進來!”

院外立刻有了吼應,所有的目光都轉了過去。

黃錦這時已被上了手銬,由兩個提刑太監押了進來,押到了院中的石麵路上,麵對陳洪站在那裏。

所有的人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黃公公怎麼可能是內賊?他怎麼會逼皇上退位?真是匪夷所思!

陳洪的目光刷地刺向了黃錦。

黃錦本就是個又笨又直十分倔強的人,這時鎖鏈纏身,依然把頭抬得高高的,偏不看陳洪。

陳洪笑了:“還以為你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站在那裏,等著批紅嗎?打腿,讓他跪下!”

押黃錦的自然是陳洪的心腹,這時二人同時踹向黃錦的腿腕,黃錦被踹得跪了下來,兀自撐著地又挺直了身子,還是把頭高高地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