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隻望著她,望著她手中的那道本章,沒有吭聲。

陳洪緊張地低頭站在那裏。

嘉靖:“陳洪。”

“奴才在。”陳洪慌忙答道。

嘉靖:“到門外看看朕的那些忠臣們都來了沒有。”

陳洪:“是。”

門外已經傳來了徐階的聲音:“罪臣徐階等敬候聖命!”

陳洪:“回主子,已經來了。”

嘉靖:“有請!”

陳洪又怔了一下,對殿外呼道:“徐階諸臣見駕!”

折騰了一個晚上,徐階的眼圈已經有些黑了,緊跟在後麵的李春芳、高拱和六部九卿那些堂官一個個眼睛都是綠的,這時每個人手裏都拿著連夜寫好的辯狀,雙手捧著走到了精舍門外,跪了一地。

嘉靖望向了他們:“都拿了些什麼?”

徐階:“罪臣徐階等奉旨寫的辯狀。”

嘉靖:“辯的什麼?”

徐階:“罪臣等與海瑞有無關聯。”

嘉靖的目光望了一眼陳洪,示意他收上來。

陳洪連忙走到門口,將徐階等人手中的辯狀一一收了,走回到嘉靖麵前,捧在那裏。

嘉靖的目光這時望向了仍然跪在麵前的李妃和他依然舉著的裕王那道請罪本章。

世子這時還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摟在胸前,嘉靖竟對世子問道:“朱翊鈞,你知道你父王還有門口那些大臣送來的都是什麼嗎?”

世子怯怯地答道:“回皇爺爺的話,都是讓皇爺爺不高興的東西。”

跪在精舍門外的徐階等人這才微抬起了頭,看見了世子竟坐在皇上的身上,一隻隻發綠的眼中似乎又見到了什麼希望。

嘉靖依然問世子:“還是朕的孫子知道皇爺爺的心思。朕再問你,既然是皇爺爺不高興的東西,咱們看還是不看?”

世子突然冒出一句驚人之語:“燒了它!”

“準旨!”嘉靖大聲讚道,“陳洪,把他們寫的這些東西還有裕王的請罪本章都給朕燒了。朕一個字也不看。”

“主子萬歲爺聖明!”陳洪大聲答道,緊接著從李妃手裏把那道本章也拿了,然後走到一座香爐前,揭開了香爐蓋,將那些本章和辯狀一份份放了進去。

香爐裏立刻燃起了明火。

“聖上如天之仁,臣等感愧莫名!”徐階代表眾臣呼出了這激動的一聲。

所有的人都趴了下去。

李妃在精舍內也趴了下去。

嘉靖:“海瑞那個畜生在奏疏裏將朕罵得一無是處,他想做比幹,無奈朕不是紂王!他想青史留名,亂的卻是朕的江山!朕也想清楚了,朕不上他的當!現在你們就把他寫的那個東西拿去看了。看完了該怎麼辦你們去商量!陳洪。”

陳洪立刻將手中剩下的辯狀都扔進火裏,連忙回過頭來:“主子,奴才在。”

嘉靖:“將那個畜生寫的東西給徐閣老,發內閣六部九卿堂官通閱!”

由內閣閣員會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正副堂官會同審訊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這在大明朝還沒有先例。

辰時初閣員們和三法司的正副堂官們就都到齊了,徐階、李春芳、高拱、趙貞吉四位閣員還是坐在正中的大案前,三法司的正堂官坐在左側的大案前,副堂官則坐在右側的大案前。

有旨意,三法司的正副堂官每人麵前都擺著紙筆墨硯,同時記錄,審完後六份記錄要同時上呈皇上比對審看。

由於依然戴著腳鐐手銬,海瑞特許用囚車從詔獄直接送來以免耽誤時辰。

囚車直接輾到了值房的門口停下了。

還是那個提刑太監的頭,又加了鎮撫司一個千戶,兩人走進了值房,在門口站定,向徐階諸大臣一拱:“稟徐閣老、眾位大人,海瑞押到。”

眾人都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

徐階:“押進來吧。”

囚車車尾的門開了鎖,打開了,兩個錦衣衛在車尾旁站著,兩個提刑太監各伸進手去將海瑞從囚車內提了下來。

海瑞站在地上,先抬起頭望了一眼從東邊剛剛升起的太陽,日光照在他的臉上,滿臉閃光。

一個提刑太監:“進去吧!”

海瑞這才轉過頭又望向了值房門上那塊鬥方,鬥方上寫著兩個顏體大字:“內閣!”

值房大門是洞開著,裏麵的大臣們都望向了一步一步慢慢挪向石階的海瑞。

海瑞走到值房門口的石階前又站住了,石階雖然不高,但仍然無法提腿登上去。

提刑司、鎮撫司那些人都知道皇上這時痛恨著這個人,因此沒有一個人敢給他解了鎖鏈,也沒有一個人伸出手幫他登上石階。

以往被審的官員也有這樣的難題,一個個都是跪下來一步步爬上石階。這時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海瑞,想像這個有潑天大膽的人是怎樣跪下來,怎樣爬上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