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綸隻是聽著,好久也沒有接他一言。
王用汲緊望著他:“又有誰打招呼了?難不成這麼大的案子還要不了了之?”
“這個案子已經不算什麼事了。”譚綸輕歎了一聲,目光望向了窗外,“你也不能在南京待了,明天就得立刻回京師。”
王用汲站了起來:“兩個礦死那麼多人,又引起了這麼大的暴亂,案子才開始查,就叫我立刻去北京?”
譚綸這才望向他:“北京那邊出了更大的事。而且牽涉到你。內閣和北京都察院來了文,你必須立刻返京。”
王用汲腦子裏立刻閃過一個念頭:“剛峰出事了!”
“是。”譚綸黯然答了一聲,“海剛峰被抓了,關在詔獄。”
“他上疏了!”王用汲驚問。
譚綸望著他:“是。奏疏的抄件內閣已經急遞給我,觸目驚心哪!”
王用汲:“能否給我一看。”
譚綸:“不能給你看,你最好一個字不看,一個字都不知道才好。回到北京你也千萬不要說事先知道他上奏疏的事。”
王用汲腦子轟的一聲懵在那裏,良久才喃喃說道:“難怪他極力慫恿我向都察院討了這個差使離開北京。我早就應該想到,他這是不願意牽連我。太夫人呢?嫂夫人還正懷著身孕,她們怎麼辦?”
“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了。”譚綸慢慢走到窗前,望著外麵的院子:“說到底是我誤了他。嘉靖四十年要不是我力薦他出任淳安知縣,他現在已在老家采菊東籬了……也不會惹來這場殺身之禍。”說著轉過了身子,“太夫人、嫂夫人已被李太醫送到南京了。天大的幹係,我也會照看她們。你必須回京師,一是把自己說清楚,二是這邊牽涉到宮裏礦業司的事先一個字也不要說。這個時候再牽涉到宮裏,陳洪更會慫恿皇上殺人。”
王用汲:“給我安排馬,我現在就走!”
雖然有李時珍陪著,海母和海妻走進這座大院依然驚疑、好奇,而且感到有些親切。
好大的前院大坪!
一匹匹被浸濕的白棉布被展開了鋪在一塊塊三尺寬一丈長的大石上,好粗的圓木柱子壓在白棉布的一端,柱子的兩頭各站著一個踹工,手抓著上麵的木架,兩雙赤腳同時踹動圓木向前滾去,浸濕的棉布被圓木一輾立刻平整了。
“這是幹什麼?”海母立刻好奇地問道。
陪他們進來的一個管事:“回太夫人,這叫踹布,棉布經過這麼一踹便緊密平實了,然後再染色。”
海母、海妻順著他的手望向了別處,又看見了院子那邊依序鑿著好幾個一色的整塊青石砌成的大染槽,染槽旁還一溜擺著有好些個大染缸。更寬的院坪那邊高矗著一排數丈高的搭染布的架子,好些染工在蓄著藍靛、青靛的染池染缸裏染布,好些染工接著用一根根偌長的竹竿又將一匹匹染出的布挑拋向高高的染架!
“先都停了!”陪著李時珍、海母、海妻進來的那個管事大聲嚷道,“小心些,讓貴客過去!”
染工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望著一行站在院門口的四人。
“雨青。”那管事又望向攙著海妻一同進來的一個婢女,“攙好了海夫人。”說到這裏自己滿臉堆笑地攙住了海母,“李先生、太夫人、夫人裏邊請吧。”
那個叫雨青的婢女本長得一臉的天真喜興,這時更顯著高興,啊啊地比畫笑著,攙住海妻便要往裏走。
這個叫雨青的婢女竟是個啞女,本是芸娘的貼身丫頭,接到譚綸的信立刻把她派回了南京,伺候海母、海妻。用意很簡單,她不會說話也不識字,便不會走漏任何消息。也就是從船上被車接著同了一段路,海妻顯然已經十分喜歡這個啞女,這時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顯形了,被那雨青攙著,另一隻手仍撐著腰,便要往裏走。
海母卻不肯舉步,望向李時珍:“李太醫,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