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海母沒有動步,海妻又停下了,也站在那裏望向李時珍。
李時珍笑道:“我的一個朋友家,也是剛峰的朋友,前院是染布踹布的工場,後院還有織布的織坊,再後麵便是你們住的地方。挑這個地方讓太夫人、嫂夫人住,為的就是不讓你們寂寞,每天可以到前院來看看他們織布和染布,順便也請太夫人、嫂夫人把海南織布的一些竅門指點指點他們。一就兩便,你們也住著安心。”
海母有了笑容,海妻也露出了微笑,婆媳對望了一眼。
海母舉步了,那管事立刻側身引著他們向裏麵走去。
海母:“多承李太醫想得這般周全。每天能幫人家織些布也不白住人家的屋子。李太醫剛才說這家人也是汝賢的朋友,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李時珍緊跟在她身側:“一說太夫人就知道了。這個人就是剛峰兄任淳安知縣時那個杭州知府。”
海母想起了:“高知府?後來被抓到京裏又被罷了官的那個翰林?”
李時珍:“正是此人。”
海母:“這個人汝賢倒是常常稱道他,說他有才。難為他,做起生意來了。”
李時珍:“士農工商,總得要幹一行吧。這個人做官不俗,經商也還公道。太夫人、嫂夫人放心在這裏住著就是。”
海母:“既然李太醫和汝賢都看好他,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隻是不要給人家的家眷添麻煩才好。”
說話間已經穿過前院,便看見兩邊都是高大的織坊,隻聽見裏麵傳來轟鳴的織機聲。
那管事見海母又有想進去看的意思,連忙說:“太夫人、夫人先去安頓下來,回頭小的陪你們來看。”
說著一行又穿過了後院,走進了一道回廊,轉了個彎,便覺得豁然開朗,海母又停了步,海妻也跟著停了。隻見這裏樓台亭榭,曲水回廊,竟是一座庭院。
海母望著這一片在畫裏都沒見過的地方又不願往前走了:“這就是安排我們住的地方?”
那管事笑著:“就是這裏。”
海母的臉沉下了:“這麼貴氣,可不是我們住的地方。”
李時珍又要解釋了:“江南的庭院都是這樣。這裏不同的就是前院染織,後院住人。我來南京就常住這裏,我願意住的地方,太夫人盡管住就是。”
那管事接言了,滿臉堆笑:“我們家老爺和夫人聽說太夫人、夫人來高興得不行,特地吩咐了一定請太夫人和夫人住這裏。你老要是不住,小的們可得要受責了。”
海母又和媳婦對望了一眼。
那管事:“我家老爺和夫人正從淞江往南京趕呢,今晚就能到。太夫人真不願住這裏,見了他們後可以商量再搬。”
海母又望向了李時珍:“今天四月十四了,汝賢說他五月初就能到南京。李太醫這一個月內不會走吧?”
李時珍連忙答道:“不走。我等剛峰兄到南京後再走。”
海母骨子裏其實也是豁達的人,便對媳婦說道:“既然李太醫也住這裏,打攪人家也不過一個月,我們就住這裏等你丈夫來再搬吧。”
海妻:“但聽婆母的。”
“這就是了。”管事高興地附和著,“過橋了,來,我攙著您老走。”
管事攙著海母,雨青攙著海妻,四人往前幾步登上了水池上的一座小石橋。
李時珍望著一老一孕慢慢登上石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黯然地抬頭望向了北麵的天空。
五十歲的兒子,在海母的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對母親說過一句謊話。可這一次兒子對母親的承諾將成為永遠不能相見的等待。轉眼到了五月初五,朝廷的清流理學之臣已經聚集在都察院大堂,奉命在這一天駁斥海瑞在奏疏裏攻擊皇上的言辭,然後論罪。
都察院大堂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擺設過。沒有大案,沒有椅子,兩側隻在地上擺滿了一排排的坐墊,就連北牆平時擺大案的地方也隻在地上擺了四個坐墊。
徐階領著李春芳、高拱、趙貞吉率先進了大堂,在北牆上首的四個坐墊上坐下了。
都察院的禦史,通政使司的給事中,翰林院國子監的文學之臣排成兩行魚貫步入大堂,分別在大堂兩側的坐墊上找到了自己的位子,都坐了下來。
左側第一排的第一位就是那個曾經率領群臣上疏遭受過毒打的國子監司業李清源。
左側第一排的末座上竟是昨夜趕到京師滿臉風塵的王用汲。
陳洪帶著一群太監也來了,卻沒有進入大堂,而是在大堂門口兩個太監擺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定在辰時正駁審海瑞,辰時正顯然到了。王用汲的目光望向了大門外。
兩側的官員們卻把目光都望向了坐在北牆正中的內閣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