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王爺請想想,海瑞重病是李時珍給他診好的,海瑞上疏前,家眷是李時珍送走的。皇上這時非但沒有任何責怪李時珍的意思,還想請他來診脈,這便是愛屋及烏之義。‘好雨’二字既說的是李時珍,自然也含有一個‘海’字在內。徐閣老解得好,月字無日,皇上就怕王爺和群臣心中沒有君父,現在王爺和群臣都曰海瑞該殺,這便是‘月’字有了‘日’字。明日三法司盡管將海瑞定為死刑,將王用汲判流刑。呈奏皇上。皇上不批,海瑞便能不死。海瑞不死,王用汲便也能減罪。”

裕王有些豁然開朗:“徐師傅,是不是這個意思?”

徐階:“聰明無過太嶽。”

高拱接言了:“那我們就幹脆在這裏給海瑞把罪名定死了,以兒子辱罵父親的罪名判他絞刑。殺不殺‘兒子’,皆是‘父親’一句話而已。”

“這個罪名好,就用這個罪名!”裕王拍板了。

三法司會審,照例最後由刑部將結果寫成罪案呈奏皇上。

陳洪捧著刑部的罪案從大殿的通道走過來了,進第一道門便看見通道那端一個太監的背影,跪在地上熬藥,便不進精舍,問道:“誰開的單方,主子驗過了嗎?”

那人依舊背對著他在那裏熬藥,陳洪見那人竟敢不回話,背影又好是眼熟,便欲過去。

“進來!”嘉靖的聲音在精舍裏傳來,陳洪不敢再延誤,又望了一眼那個熬藥太監的背影,隻得捧著罪案進了精舍。

嘉靖今天的氣色好了些,已下了床,盤坐在蒲團上。陳洪進了門便笑著叫了一聲:“主子,刑部將罪案定了。”說著走了過來,雙手向嘉靖呈去。

嘉靖不接,隻是望著那道奏本。

陳洪翻開了封麵:“啟奏主子,三法司定的罪名十分明確,那個海瑞以兒子辱罵父親大不敬的罪名判了絞刑,秋後處決。王用汲目無君父,以朋黨罪判杖八十流三千裏,也在秋後發配。”

嘉靖望向了陳洪:“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判得十分公正?”

陳洪怔了一下:“主子要是覺得他們判得不對,奴才發回去叫他們重判。”

嘉靖:“是叫他們再判重一些還是判輕一些?”

陳洪:“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主子怎麼定就叫他們怎麼判。”

嘉靖望著他又陰陰地笑了:“你何不幹脆說好人都讓你們去做,惡人讓朕來做!”

陳洪撲通一下跪倒了:“奴才,還有群臣都不敢有這個心思。”

嘉靖:“心思都用到天上海上去了,還說沒有這個心思。朕問你,什麼叫做‘好雨知時節’,什麼叫做‘海上生明月’?這些話你昨天為什麼不向朕陳奏?”

陳洪的臉色都變了,愣在那裏像塊石頭。

嘉靖:“走了個呂芳,來了個人又想學呂芳。陳洪,你這點德行要學呂芳,連影都沒有。呂芳和朕的兒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一點都不瞞朕,你卻想瞞著朕。你以為呂芳那樣做結果被朕趕走了,那是傻。那不叫傻,那叫‘小杖受,大杖走’。呂芳臨走了心裏始終明白,不管多少人叫他老祖宗,他永遠是個奴才。你以為自己是誰?‘會做媳婦兩頭瞞’,裕王妃李氏才是我朱家的媳婦呢,她瞞瞞朕倒也罷了。憑你也想做我朱家的媳婦,摸摸你那張剝了殼的雞蛋臉,夠格嗎?”

陳洪將捧在手裏的罪案放到磚地上,舉起手賞了自己一掌,接著又要打。

“不要做戲了!”嘉靖喝住了他,“真要掌嘴就到司禮監、提刑司去掌。”

“主子!”陳洪恐慌了,“奴才沒有敢欺瞞主子,實在是瞧著主子龍體違和,不忍心讓主子再生氣……”

“拿朱筆來。”嘉靖不再聽他說下去。

陳洪腦子裏一片混沌,顫聲答道:“是。”不敢爬起來,膝行著到禦案前拿起了禦筆卻不忘在朱盒裏蘸了朱墨,雙手擎著又膝行著回到嘉靖麵前捧了上去。

“罪案!”嘉靖接過了禦筆。

陳洪慌忙又捧起地上的罪案用手扶著頂在頭上,靠了過去。

嘉靖提起禦筆在罪案上畫了一把好大的“×”!接著將禦筆扔在地上。

皇上勾決人犯照例是在刑部的呈文上畫一個勾,要是赦免人犯則將罪案發回重審,像這樣劃一把叉,卻是從來沒有過。

陳洪雖沒見著嘉靖的朱批,卻知道他是在上麵畫了一把叉,怔忡不定,麻著膽子顫聲問道:“主子,這到底是勾決了還是沒勾決,求主子明示,奴才也好給內閣和刑部傳旨。”

嘉靖:“他們不是會猜嗎?讓他們猜去!”

“是。”陳洪這一聲答得如同蚊蠅。

嘉靖:“你不是也會猜嗎,猜一猜朕會派誰去看大牢,看著那個海瑞和王用汲。”

陳洪立刻在地上磕了個響頭:“奴才知道錯了,主子的心比天還大,奴才哪裏猜得著。懇求主子……”

“猜!”嘉靖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