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定在那裏,隻好做出一副猜的模樣,好久才說道:“回奏主子,主子萬歲爺是不是叫奴才去看大牢……”
“再猜。”嘉靖的聲音益發陰冷了。
陳洪額上開始滴汗,腦子在這一會兒已經用到了極致,終於想起了嘉靖剛才那句話“呂芳臨走了心裏始終明白,不管多少人叫他老祖宗,他自己永遠是個奴才”,這才明白,一定是對自己打壓呂芳的人,已經引起了嘉靖的雄猜,咬著牙抬頭答道:“回主子,鎮撫司詔獄原來一直歸朱七管,主子的意思是不是把那個朱七和齊大柱都放了。仍然讓朱七去管詔獄,讓齊大柱去看管海瑞和王用汲。”
嘉靖的臉色好看些了,聲音便也柔和些了:“你不是說朱七、齊大柱都和海瑞有勾連嗎?”
陳洪:“奴才該死。奴才當時也是急了,擔心宮裏宮外勾結了不忠主子。幾個月下來奴才都問明白了,除了王用汲,沒有人跟海瑞有往來。包括黃錦,不過蠢直了些,當時頂撞了主子,其實也並無吃裏扒外的情事。奴才一並懇請主子,把黃錦也放了,讓他依舊來伺候主子。”
嘉靖這才笑了:“憑你這點道行都降伏不了,朕早不要做這個天子了。借著海瑞的事在宮裏整呂芳的人用自己的人,朕告訴你,呂芳伺候朕四十多年,從來就沒有自己的人。今天你能猜到這一點,就還有藥可救。傳旨去。”
陳洪:“是。”滿頭的汗爬了起來退了出去。
嘉靖望向陳洪剛才跪的地方,見那一塊都濕了,可冷汗這時也從自己額間流了下來,一陣眩暈:“黃錦,拿藥來……”
陳洪進殿時瞧見的那個背影果然是黃錦,不知何時已被嘉靖赦了,而且當即叫了回來,仍在玉熙宮當差。
這時黃錦捧著藥從精舍門口進來了,一臉的淤青,走路時一條腿還跛著,看見嘉靖滿臉冷汗,急忙瘸拐著奔了過去:“主子!”
“慢點走。”嘉靖強撐著兀自關注著他,“當心摔著。”
密召李時珍進京的旨意七天後就到了南京。李時珍要走,海母便不願意再在高府留住了。何況此時海瑞承諾五月初會來南京的時日已過,也無有平安書信稟明來由,海母畢竟也是心地極明之人,並不向李時珍等人打探,決心帶著兒媳回海南老家去。是福是禍,總得將海門的後嗣帶回祖宗之地平安產了。
“太夫人!太夫人!”高翰文宅裏的那個管事在後院進入前院的門口對著海母跪下了,“你老和夫人要這樣就走了,小的這隻飯碗也就丟了。等一天,最多等兩天,小的這就派人請老爺和夫人回來。你老見過老爺、夫人再走!”
海母右手拄著杖,左肩上挎著一個包袱,左手還拿著一把雨傘,被那管事跪擋在那裏。
海妻肚子已經大了,被那個啞女雨青攙著,左肩上也挎著一個包袱,站在婆母身邊。
最為難的是李時珍,身上也挎著藥囊,一個隨從挑著一擔木箱,站在他的身後。
作坊前院的踹工、染工們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全都望著他們幾個人。
那個管事跪在那裏抬著頭:“有哪些伺候不周到,或是有哪個下人給太夫人、夫人臉子看了,告訴小的就是。太夫人大人大量,千萬不能這樣就走。”說到這裏他急著轉過頭向兩個工頭模樣的人喊道:“還不過來幫忙勸住!”
一個踹工的頭、一個染工的頭連忙走了過去,也在那管事身邊跪下了。
染工那頭:“太夫人,幾個月了,石頭也伴熱了。蒙太夫人、夫人看得起我們這些下人,大家夥都舍不得你們走,再住些時日等海老爺到南京上任了再走也不遲。”
踹工那頭回望著滿院子的工人大聲喊道:“大家都跪了,把太夫人留住!”
都是些正在忙活的人,汗漬和染漬還滿身滿臉,這時聽到招呼都在院子裏跪下了。
海母這時顯然也被感動了,望著這些終日勞作骨子裏就親的人,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隻慢慢轉望向李時珍。
李時珍也不知如何說話,低垂了眼。
海母望著大家:“你們的好心老身都知道。可各人都有各人的家,你們都是要養家糊口的人,忙自己的吧。李太醫,替我叫開他們,讓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