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立刻疾步向精舍的門走了過去,走到門邊便看見黃錦跛著腳捧著一個托盤也正向精舍門口走來,托盤上擺著一摞勾了紅朱的名單。
黃錦走到了門邊,陳洪慢慢伸手去接托盤,憑借黃錦的身子擋著,目光從他的肩上偷偷地向床上的嘉靖望去。
床邊高高的立燈十分明亮,嘉靖的臉這時雖被海瑞那道奏疏擋住了一半,但僅從露出的眉梢眼角和緊咬的牙床依然能看出他此時心中透著殺氣。
黃錦自經這番磨難,已不再與陳洪說話,這時見他利用接托盤這一瞬間都在偷窺嘉靖,便幹脆將托盤往門檻上一擱,跛著腳徑自轉身向神龕走去,把個陳洪暴露在門口。
陳洪這就不能再待了,慌忙捧起了托盤準備悄悄離開精舍的門。
“陳洪。”嘉靖的目光雖然依舊停在海瑞的奏疏上,眼角卻掃著了陳洪的身影。
“奴才在。”陳洪連忙跪了下來。
嘉靖還在看著海瑞的奏疏:“徐階不是說還有要緊的奏本給朕看嗎?”
陳洪:“回主子,好像是。”
嘉靖:“好像是就叫他立刻送來。”
陳洪:“奴才明白。”這才站起了,捧著托盤往內閣值房去了。
徐階、李春芳、高拱、趙貞吉內閣四員會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個堂官一早就候在這裏,看見陳洪捧著托盤出現在門口,便一齊站了起來。
“海瑞勾了嗎?”一向沉穩的徐階這時也沉不住氣了,看見陳洪便問。
所有人都望著陳洪。
“都在這上頭,我也不知道。”陳洪將托盤往大案上一放。
“一起看,有沒有海瑞。”高拱說著便伸手拿過去一疊名單,飛快地一份一份看了起來。
趙貞吉也拿過去一疊,一份一份看著。
李春芳就挨在徐階身邊,把剩在托盤裏的名單拿起一份交給徐階,等他看完,又拿起一份交給徐階。
刑部尚書申時行和都察院左督禦史、大理寺正卿都坐在左側的案前,這時都望著看名單的內閣四員。
高拱看得最快:“我這裏沒有。”
趙貞吉那一疊也看完了:“我這裏也沒有。”
李春芳將托盤裏最後一份遞給了徐階,徐階拿著那份名單停在眼前。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徐階將那份名單慢慢放回托盤,轉對申時行說道:“申大人,立刻將這些勾決的名單送刑部,午時三刻行刑。”
“沒有送鎮撫司詔獄的?”陳洪急問。
“沒有。”徐階這才望向眾人,“皇上沒有勾決海瑞。”
所有的人目光都亮了,互相碰了一下。
申時行離開座位走了過來,將又已經擺好在托盤裏的名單捧了起來,疾步走了出去。
看著從徐階到另外幾個大臣對名單裏沒有勾決海瑞都露出欣慰的神態,陳洪心裏驀地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皇上可憐。”他在心裏說著,眼裏便露出要煞一煞他們興頭的目光,“閣老,勾決不勾決海瑞便都在您要呈送的奏本上了。皇上正等著呢,叫你這就送過去。”
這幾句話說得陰森森的,眾人從他的神態中似乎又看到了不祥。
徐階等的也就是這一刻,警醒到這時離午時三刻還有近一個時辰,皇上會不會在這最後一刻勾決海瑞?全取決於自己如何上這幾道奏本,能否奏效,如何說話,皇上此時的情緒至關重要。念想至此向陳洪問道:“聖體眼下如何?”
陳洪:“吃了這幾天的藥剛見些起色,今日又不好了。眼下正在床上又看海瑞那道奏疏呢。閣老,這個時候犯忌諱的東西最好不要給皇上看。”
眾人都望向了徐階。
“多承關照。”徐階答了他一句,轉對高拱和趙貞吉說道:“肅卿、孟靜,把廣東報來那份海瑞妻子死在雷州的奏本和譚綸報來的那份十萬匹棉布的奏本給我。”
高拱和趙貞吉都從擺在自己案前的一摞奏本裏挑出了一本同時遞給了徐階。
陳洪的眼直勾勾地望著高拱、趙貞吉遞給徐階的那兩道奏本。
徐階接過奏本離了座:“陳公公,走吧。”說著徑直走了出去。
陳洪隻好跟著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