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日光特別刺眼,朱七、齊大柱還有幾個行刑的錦衣衛這時都站在絞架下,全抬著頭望著那棵葉子已經綠中帶黃的梧桐樹。

兩個行刑的錦衣衛抬著一張條案,條案上擺著香爐、香燭和紙錢,抬到了大樹的下麵。

齊大柱滿眼淒惶望向師傅:“師傅,你老問神吧?”

朱七依然抬著頭望著樹冠:“上香,問神吧!”

兩個行刑的錦衣衛立刻點燃了香燭,將線香遞給了朱七。

朱七擎著線香在香案前對著大樹跪下了:“天佑忠良,該死的不該死的都請上神明示!”祝畢磕了三個頭,將線香插入爐中。又拿起了香案上的紙錢,然後站起。

齊大柱還有幾個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朱七卻望著齊大柱:“海公是你的恩人,這個神你問吧。”說著將紙錢遞給齊大柱。

齊大柱接過紙錢去香燭上點著了,手卻有些顫抖,放到了地上,然後也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猛地站起,走向樹幹。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齊大柱大聲喊了一句:“天佑忠良!”接著雙掌向粗粗的樹幹猛地擊去。

所有的目光都抬起了,望向從樹上飄落的一片片梧桐葉!

無數片落葉都向絞架飄去,一片片都在絞架兩邊落下了,沒有一片飄向絞環。

樹上已經隻剩下兩三片葉子還在空中飄著,齊大柱的眼先就亮了,朱七還有那些人的目光都慢慢亮了。

又有兩片樹葉遠離絞架落在了地上。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最後一片樹葉眼看已降到了絞環的下邊卻突然又被吹起了,升上了絞架之上,在那裏飄著。

那片落葉竟在絞架上慢慢飄著不願意落下來!

吹過的那陣風過去了,那片樹葉終於慢慢落了下來,卻挨著絞繩!

所有的目光都驚了。

那片落葉慢慢接近了絞環,慢慢從絞環這邊飄進了圓圓的絞環繩圈,從繩圈中穿過才慢慢向地麵落去——神明顯示今天受刑的人已無生機!

齊大柱身子一軟,跪了下去。

盡管又在吃李時珍開的藥,嘉靖的沉屙已經難起,這時已然不能在蒲團上打坐了,靠在床頭,大熱的天身上還蓋著棉被。

秋決人犯的名單擺了滿滿一禦案,黃錦臉上和身上的傷已經好了,隻是那條腿從此瘸了,這時他跛著站在禦案前,從上麵挑揀著待決人犯的名單,挨序排來,他的目光定在了寫著“海瑞”名字的那份單子上。他的手跳過了那份單子,拿起了排在海瑞後麵的幾份單子,放在托盤上瘸著腿向床前走去。

在床邊黃錦先拿起了床幾上的朱筆遞給嘉靖,然後伸過托盤。

嘉靖平時那兩隻精光四射的眼已經像蒙上了一層雲翳,這時竭力望著托盤上的名字,認清了,才將朱筆勾了下去。

幾張名單都勾完了,他望向黃錦。

黃錦也深望著他。

嘉靖:“還有呢?都拿來。”

黃錦打了個激靈,捧著托盤好艱難地瘸向禦案。

自從赦回,黃錦便沒有再恢複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的職位,專一在精舍嘉靖身邊當差,幾十年由兩個大太監日夜輪值的製度一改為黃錦日夜十二個時辰陪著嘉靖,晚上也就在嘉靖的床邊打地鋪。因此,陳洪現在要到精舍見嘉靖一麵也都難了,必須事先請奏,準了奏才能進精舍。

這時陳洪就一直待在大殿的門口輕步來回疾走,另外幾個當值的太監都低著頭站在大殿的門裏門外大氣也不敢出,等著秋決的勾朱,急送內閣值房。

“到底殺還是不殺?”陳洪站在大殿門外,望著上空的太陽,“什麼時辰了?”

大殿內,一個當值太監一直便在盯著滴漏的銅壺,這時輕聲回道:“都巳時二刻了。”

陳洪轉身,走進大殿望向精舍的門。

突然,他聽見了黃錦的聲音,像是在讀奏本,仔細一聽,是在讀海瑞那道奏疏。

黃錦的聲調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憨直的生氣,念得十分慢:“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拖時辰嗎?”緊接著是嘉靖煩躁的聲音,“拿過來,朕自己看。”

陳洪側著頭豎起了耳朵。稍頃他又聽到了嘉靖的聲音:“先把那些該處決的名單叫陳洪送內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