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有旨意,我這裏沒有旨意。”
這是什麼意思?
朱七慢慢抬起了頭,望向那太監。
所有跪著的人都抬起了頭望向那太監。
那太監又拿捏著聲調:“有旨意,勾決海瑞的旨意由黃公公送達。”
太監們久居大內,都有一個共同的德性,沒有故事都能編出故事來聳人聽聞,今天這出“皇上不殺忠良”的故事偏讓這個太監扮上了“刀下留人”的先行官。一路上那匹馬被他抽得尾巴都直了,到了這裏猶自想著這出戲這一輩子且有的說了,因此進來傳旨時一直都在角色之中,一會兒說海瑞被勾決了,一會兒又說沒有帶來勾朱,為的也就是將來說起的時候跌宕起伏、驚心動魄。可朱七他們不明白,都被他繞得愣跪在那裏,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
那太監戲演到這會兒,見七爺他們還跪在麵前,人人驚愕,才猛地想起七爺們可是得罪不得的,終於從角色中出來了,向朱七示了個眼色:“七爺,黃公公是午時正領的旨,皇上特意說了叫他走著將勾朱送來。他老人家那條腿你們也知道,估摸著一時半刻且到不了呢,大家夥都起來等著吧。”
朱七似乎明白了,卻仍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黃公公午時正領的旨一個人走著來的?”
那太監:“是。我來的時候他老人家剛出的禁門。”
朱七:“黃公公那條腿……真的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轎?”
那太監既要示好又要拿堂:“我說七爺您今兒怎麼了?都說了,黃公公是走路來的,當然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轎。且等呢,快請起來吧。”
朱七望向了那座日晷,離午時三刻已經不到一刻了!
“大柱!”朱七完全明白了,倏地站了起來大聲喚道。
齊大柱握著劍柄的手立刻鬆開了,轉望向朱七:“師傅。”
朱七:“謝神!”
“是!”齊大柱立刻從衣襟中抽出那把短劍,在左手中指上一割,插回了劍,拿起香案上那片落葉,將湧出的血滴在上麵,然後將那片沾了血的落葉伸向香案的火燭上點燃了。
那片血葉在地上燃燒。
齊大柱趴了下去。
朱七也領著其他的錦衣衛走到香案前朝著那棵大樹跪下了。
這一出倒是那個傳旨太監沒有想到的,站在那裏看到這般場景更加興奮起來,這個段子加進來,今後說起便更加有聲有色了!
牢裏擺了兩張木床,一把桌子兩把凳子,海瑞和王用汲這時對麵坐在桌子旁,身上去了鎖鏈,望著桌子上的一碗肉和一碗魚,還有一碗豆腐,兩人卻都沒有去端酒杯。
“太夫人、嫂夫人應該已經到廣東了吧。”王用汲打破了沉默,端起了酒杯,“願她們一路平安。”
海瑞這也才端起了酒杯,兩人卻誰也不看誰,一口都將杯中的酒喝了。
海瑞拿起酒壺先給王用汲倒滿了,又給自己的杯中倒滿了,放下酒壺雙手端起酒杯望向了王用汲:“聖旨一下,你便要去遼東了。我人送不了你,倘真有魂靈,我會一路先送你去。”說完自己一口喝幹了酒。
王用汲卻沒有去端酒杯,怔怔地坐在那裏。海瑞見王用汲不說話,也沉默了,和王用汲對麵坐著。
正如常言所說,人死如燈滅,這時燈籠裏的蠟燭燃得也隻剩下不到半寸了,漸漸暗了下去。
王用汲黯然取下了燈籠罩,拿起了桌上另一支蠟燭在殘火上點著了,接著將蠟燭的底部在殘火上熔了熔接了上去,又罩上了燈籠。
牢房一時間又亮了,王用汲這時已經不敢再看海瑞,目光怔怔地望著重新亮起的火燭:“‘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剛峰兄,你這道疏代聖人立言,雖舍身而成仁,光明長在。”
“求仁不能,取義不得。遺罵名於君父,博直名於己身。皇上不讓我死,哪裏還談得上代聖人立言。”海瑞說這句話時聲音竟至哽咽了。
什麼叫“皇上不讓我死”?聽到海瑞這番話,王用汲滿是驚疑,猛望向他。
海瑞眼睛閉著已然淚流滿麵。
王用汲十分震驚:“你是說皇上赦免你了?”
海瑞用袍袖擦了淚,睜開了眼望著桌上的燭光:“午時三刻已經過了。”
王用汲的目光也猛地望向了燭光,一時間明白了。一支蠟燭燃完是一個時辰,齊大柱換前一支蠟燭時說了是午時初,現在這支蠟燭已經燃完,便應該是午時末了。
“午時初,午時末……”想到這裏王用汲聲音都顫抖了,“皇上赦免你了,皇上赦免你了……”這回王用汲的淚刷地流了下來,轉身衝到牢門邊,抓住鐵欄,衝著牢門外的通道大聲喊道:“皇上聖明!”
喊聲在大牢裏回蕩,接著腳步聲從牢門外的通道那頭傳來了,有好些人,卻走得很慢。
一片燈籠光在牢門外亮了,朱七、齊大柱攙著黃錦出現在門外。
朱七:“開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