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大師不為人知的“黑暗麵”
樂海博覽
作者:陸軼文
說到肖邦,或許你首先想到的是他在流亡巴黎期間依然心係祖國波蘭。舒曼評價肖邦的瑪祖卡是“藏在鮮花叢中的大炮”。這位病弱的鋼琴家兼作曲家童年的第一份塗鴉之作就是一首瑪祖卡,他臨死前寫下的最後音符也是一首色彩斑斕、令人心碎的瑪祖卡。
然而,並非是這些使肖邦之所以成為“肖邦”。這些僅僅是跳板,通過它們,肖邦這位音樂夢想家得以充滿熱情地投身於另一個世界。或許可以這麼說,肖邦的音樂在於他的“黑暗麵”:那些潛意識的、狂熱的、常常是扭曲的想象主要通過即興演奏釋放出來。他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他的音樂吸收了各種各樣的影響,融彙成屬於他的時代的音樂語言,並且最終變得無與倫比。
肖邦1810年生於波蘭鄉村,小小年紀就是音樂奇才。他八歲時第一次公開表演,前一年已經創作了他的第一首波洛奈茲舞曲。在華沙音樂學院,肖邦跟隨約瑟夫·埃爾斯納(Jozef Elsner)學習,在青少年時期就為鋼琴和管弦樂隊創作了一些令人愉快的作品。隨著他廣泛地遊曆,他的感情上逐漸成熟起來;罹患肺結核迫使他基本上要靠“借來的日子”過活,他音樂的情感力度和膽魄也隨之增長。
第一個悖論是:肖邦是一位不喜歡表演的音樂家。在音樂廳為一大群觀眾演奏事先預定好的協奏曲讓肖邦感到不自在,真正讓他如魚得水的是在沙龍中,為他的朋友們即興演奏。在他短暫而備受摧殘的一生中,他僅僅舉行了大約三十場正式音樂會。1841年,他在巴黎演出,他的情人、小說家喬治·桑寫信給他們兩人的好友——歌唱家寶琳娜·薇雅朵(Pauline Viardot),信中提到肖邦的態度:“他不想要任何海報,不想要任何節目單,不想要一大群觀眾,”她抱怨道,“他不想要任何人談論這些。他對這麼多事情都感到害怕,以至於我隻好建議他演奏時不要點蠟燭、也不要請觀眾,還要用一架發不出聲音的鋼琴。”
肖邦的性格不好相處。他脆弱,挑剔,做作;他對自己的大鼻子過分敏感;他還有著令人不快的反猶主義傾向。然而,一旦他坐在鋼琴前即興演奏,他便如魚得水。他的音樂所描摹的正是當時情境下,他腦海中浮現的或精美細膩、或令人恐懼的想象。
有一次,肖邦和一群好友在喬治·桑位於諾昂的鄉間別墅聚會,在場的還有畫家歐仁·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寶琳娜·薇雅朵以及喬治·桑的兒子莫裏斯。喬治·桑這樣描述肖邦的即興表演:
“他坐在鋼琴旁,沒有注意到大家在聽他演奏。他即興彈奏起來,似乎毫無章法。他停了下來。‘繼續,繼續,’德拉克洛瓦說道,‘曲子還沒結束呢。’
‘曲子根本沒有開始。我什麼也想不出來……隻有影像、陰影、形狀,都是些不具體的東西。我在尋找色彩,可我連圖案都找不到。’
‘這兩者得其一必能得其二,’德拉克洛瓦繼續說道,‘而你一定能找到它們。’
‘如果我隻找到了月光呢?’
‘那你將會找到一個影像的影響,’莫裏斯這樣答道……”
這段交談之後的描述充滿了夏夜、夜鶯和天空中的雲朵,對於這個被後現代式諷刺與即時的全球網絡廣播所主導的二十一世紀來說,顯得非常陌生。然而從這裏我們多少能瞥見肖邦的光影世界,還有他所受的一些影響,豐富了他那些驚人的想象。這是一個典型的悖論:肖邦周圍聚集著眾多聲名卓著的文學家、畫家、歌唱家,他卻從不允許自己的創作直接從抽象變為具體的作品,即便是他的敘事曲也是如此——很多人認為他敘事曲的靈感來自波蘭詩人亞當·米凱維奇(Adam Mickiewicz)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