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八(1 / 3)

門庭前一片大紅鋪灑在地麵上,那是昨日婚宴上放過鞭炮留下的碎衣。

昨天正是夏香與卓凡的婚禮,這些殘留下來的喜慶的氣氛,還未來得及清理。晨光中的門庭雖然很冷清,但是看著這一地大紅,也是可以想見昨日婚宴上的熱鬧。

他們一家人在這裏居住也有兩年多了,卻沒有結下多少朋友,因此並沒有邀請多少人過來參加喜宴。

不過過來送禮的人卻不少,大部分都是若庸書院的夫子學員。

昨天謝宣也親自到了,還帶著不少日常交好的朋友。連他平時很忙的大哥,也被拉了過來。

蕙綿見他來了,祝賀時臉上的笑容又太誇張,就一直擔心他會攪了卓凡的喜宴。所以謝宣過來沒多久,她就讓離亂前後跟著他,以防他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不過從進門,直到看著兩對新人拜堂,謝宣都一直是笑嗬嗬的。

雖然這樣蕙綿放心下去不少,但看著他的笑容,仍然覺得有些不安。

到了新郎官敬酒時,謝宣才有些不一樣。他沒有去灌新郎官酒,相反隻是一個勁兒地讓卓凡給他倒酒。

卓凡一連給他倒了五杯酒,他都一飲而盡,然後又非要換大碗來。離亂見他有些不對勁,便拉住他示意卓凡離開。

雖然有離亂看著,謝宣仍然醉的很厲害。人群都在熱鬧地向卓凡祝賀時,謝宣卻抱著酒壇大哭起來。

擺宴的廳中因為這痛苦的哭聲而安靜下來,都朝抱著酒壇子大哭的人看了過去。

離亂有些歉意地看著蕙綿,不過他倒是理解謝宣,當初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大哭一場。

卓越向那邊看了看,便又笑著招呼其他客人了,大家愣怔之後也都恢複了客套。蕙綿卻是來到謝宣身旁,和離亂一起把他摻了出去。

不過沒出門時,就被謝舸接住了。他一隻手就摻住了謝宣,先是不好意思地向蕙綿道過謙,就一臉嚴肅地嗬斥自家弟弟:“大男人哭個什麼勁,也不嫌丟人?”

謝宣醉得厲害,一點也不知道是大哥在訓他。若他稍稍有點清醒,聽見大哥這麼嚴厲地訓斥,必定會一聲不發地乖乖站好。

這時他隻是知道有個人這麼斥責自己,心裏也確實難受,當下就握起拳頭在心口捶了兩下,“心裏苦。”

聽見他這麼說,謝舸的臉上也有些動容。他這個兄弟可是好不容易有了個這麼喜歡的人,前幾天還一臉高興地跟他說自己要娶媳婦了,誰知道今日竟是來參見“媳婦”的婚禮。

蕙綿也不知道這謝宣竟陷得這麼深,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

謝舸拒絕了他們要謝宣留在這裏醒酒的好意,半扶著喃喃低語的人就離開了。

“他們與我們不一樣”,見蕙綿一直看著那兩兄弟的背影,離亂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沉聲說道。

蕙綿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慶幸自己遇到了若庸,也慶幸自己沒有非要把他和阮安之推出門去。

這日早晨蕙綿起得很早,才出門就見閑不住的周嫂這時正拿著大掃帚,準備掃掉門前的一片紅色地衣。

“周嫂,那東西先別掃了,看著挺喜慶的,再留兩天吧。”蕙綿忙上前去,跟周嫂說道。

“夫人說的也是,那就再留兩天。”周嫂聽見了她的阻止,也笑著同意了。其實她也隻是怕門前亂哄哄地一片,老爺看了要不喜,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那留著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蕙綿接過了周嫂手中的掃帚,便跟著她去了廚房。

早飯過後,三個男人也都相繼去上班了。

阮安之今天必須去一個病人那裏複診,離亂武館的事務也有好幾天不管了,積累下來了不少的事情,今日也是非出門不可。

若庸是書院院長,自然每天都要過去巡視一番。有時有他的課,便會回家晚些,沒有他的課的時候,常常不到一個時辰就回家來了。

今日阮安之和離亂都不在家,若庸便想留下來,看著這母子兩個。不過蕙綿正想趁他們都不在的時候,帶著兒子好好地去掃蕩一番,哪能讓他留下來。

“你在家裏要老老實實地,我很快就會回來。”若庸知道她的小心思,雖是這麼說,心裏卻知道他從書院回來時,隻需要順道拐到東街的市集上就可以了。

對於若庸的話,蕙綿自是忙不迭應下了。

若庸一出門,蕙綿就去屋裏拿錢,阿朗邁著小腿兒跟在娘親後麵有些竊竊地問道:“娘親,我們要出去玩嗎?”

“是啊,兒子,我帶你去東街那裏吃好吃的,然後咱們再去聽說書,好不好?”蕙綿一邊翻錢,一邊問在她身邊直晃悠的兒子。

“好”,阿朗很高興,拍著小手直叫好。

之前蕙綿也帶著他這樣避開三個男人出門玩過,他覺得很有趣,比跟著爹他們上街去玩有趣多了。

他們要出門時,留在家裏的卓凡自然要跟著。

如今他娶了夏香,蕙綿自然多的是法子治他。對於堅持要跟他們去街上的卓凡,她笑得有些奸詐,“好吧,不過,還是帶著夏香吧。”

卓凡自然舍不得還在休息的新婚妻子,陪著夫人和少爺滿大街亂轉。所以,他隻有裝作沒看見夫人帶著少爺出門了。

蕙綿抱著兒子到了集市上,每個人群聚集的地方都要湊過去看上一眼。以前沒人管著她的時候,她也並沒有覺得這些鬧哄哄的人群有什麼意思。

現在每次逛街都有個男人擋在她的前麵,怕她被人擠了。還會有個男人看著她的吃食,怕她吃的太多太雜對胃不好。再有個男人指定歇腳的地方,路邊的茶攤很少同意停留。由於這樣的管製,她倒是對街上的那些熱鬧的地方有了十分的興趣。

她帶著兒子買了些茶果,一人捧著一包,便去街角看雜耍了。

雖然蕙綿喜歡這樣無拘無束地逛街,但是對於兒子她還是看得很緊的。知道兒子跟她一樣喜歡吃那些雜亂的零食,她也並沒有任他吃得太多。隻是比起他那個嚴格的老爹來,放縱了一些而已。

雜耍告一段落,她給了賣藝人十幾個銅板,便攥著兒子的手擠出了人群。沒走幾步就聽見兒子那飽嗝隔一會兒就是一個,她忙蹲下身摸了摸兒子的小肚子,也沒有鼓起來啊。況且她本就覺著才吃過早飯,給兒子要的茶果也隻是五六個,不至於撐到啊。

“兒子,怎麼了?”小家夥兒又響起一個亮嗝兒,蕙綿忙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有些擔心地問道。

雖然打個嗝兒很正常,但這才一會功夫,她家小子就打了七八個,她聽著都替兒子覺得不舒服。

“剛才,嗝,那一個果子吃得快了。”阿朗邊說著,又響亮的嗝了一聲。

“咱們去安叔那裏,讓他給你看看吧。”蕙綿頂了頂兒子的小額頭,勸哄道,她還真怕兒子就這麼嗝起來不停。

“娘親,我吃一串糖葫蘆就好了。”前麵走過來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小家夥眼睛一亮,晃著他娘撒嬌道。

蕙綿搖了搖頭,兒子在吃食上真是隨了她。“小肚子撐不撐?”雖然摸著小家夥兒的肚子不圓,她還是問了句。

阿朗看著她搖了搖頭,說一點都不撐。

蕙綿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便起身牽著兒子去小販那裏買了兩串糖葫蘆。山楂這東西助消化,讓他吃一串說不定也就不嗝了。

母子兩個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蘆,邊吃邊向說書的茶樓走去。

蕙綿剛才茶果吃得多了,因此等阿郎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串,她手中的糖葫蘆還有一半。

“娘親,阿朗有話跟你說。”小家夥看著他娘手中的糖葫蘆,舔了舔嘴唇,有些狡猾道。

“什麼事?”蕙綿看著兒子笑眯眯的眼睛,疑惑地問道。不過她心中卻響起了警鈴,難道兒子糖葫蘆沒吃夠,還要再來一串?

“你低下頭”。

阿朗一臉嚴肅地要求他娘遷就他的身高。

蕙綿笑了笑,隻好俯身傾耳。

“那邊有一個叔叔,一直在看娘親。”

小家夥將小手蓋在她耳朵一邊,輕聲耳語道。

“哪邊?”

聽兒子說得認真,蕙綿便問道。

“那邊”,小家夥兒手一指,見他娘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他小手一伸就把那半串糖葫蘆擄劫走了。

他知道,他娘雖然比他爹好說話,但這時肯定不會同意他再吃一串糖葫蘆的。

蕙綿還沒有往那裏看上一眼,手上的糖葫蘆就被兒子搶走了,立即大喝一聲,“白朗。”

她也不是那種死板的娘親,這時這麼生氣,隻是怕他吃壞了肚子。

阿朗看著頭頂冒火的娘親,搖了搖小屁股,便一溜煙兒地向前跑了。這下子,蕙綿就更是生氣,外加擔心。

也顧不上什麼,她緊盯著那個小身影就追了上去,“兒子,娘親不打你,你快站住。”蕙綿邊追,邊盡量心平氣和地喊道。

她家兒子還不到三歲,在這往來的人群間瞎跑,被壞人抱走了可怎麼好。她越想越擔心,便又喊了聲,“白朗,你站住。”

“娘親,你跑快點,阿朗在前麵等你。”誰知道她家兒子一點都不知道她的擔心,還這麼欠扁地說話。

蕙綿當時就決定,抓住了這小子,一定得把他好揍一頓。

她隻顧看著兒子小小的身影,一個不慎就直直地撞上一個人。因為慣性,她整個兒又往後仰,幸虧那人伸手撈住了她的一隻手臂。

蕙綿揉了揉鼻子,暗歎倒黴,她那欠扁兒子還在前方一百步嘲笑她。

“對不起”,知道是自己不看路,蕙綿對著被自己撞上的人道歉。隻是一抬頭,她就滿是心驚。

被她撞的人,正是宮挽月。

蕙綿有些不知所措,與這個人這麼碰見,還真是……他是她到了這裏以後,討厭了最長時間的一個人。

他看著比以前弱了些,整個人都給人一種收斂起來的感覺。

不過蕙綿不管他為什麼會在這裏,說過對不起之後就要裝作不認識一般走開。但是他的另一隻手卻拿著一串糖葫蘆遞到她的麵前,他隻是看著她,眼神中希望她接住。

蕙綿這才知道,她兒子剛才那話,並不是瞎編的。

“我不要”,她輕輕說了一句,就擦著他的身體過去了,她還急著追兒子呢。

隻是她還沒跑開幾步,就聽見背後噗通一聲,還有路人在問:“你沒事吧?”她看著故意停在前麵等她的兒子,吼了一聲道:“白朗,你快點給老娘滾回來。”

然後她就回過頭去,才看見正如她感覺的那樣,是宮挽月摔倒了。路人扶他,他仍是倒在地上,隻是眼睛卻看著她。

蕙綿幾步走到他的身邊,將他扶住,對好心的路人道了謝,才對他道:“你怎麼了,還不快點起來?”

她一邊問,一邊蹲下身扶著倒在地上的男人起身。隻是任她再怎麼用力地想要扶他起身,他都是起不上一點力氣。

“你怎麼了?”蕙綿問他,卻滿是驚慌。他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裝的。

可是他卻仍然不說話,隻是無力地攥著手中的糖葫蘆,滿眼焦急地想要遞給她的樣子。蕙綿感覺到他嚐試著抬起手臂的動作,才看到他手中已經粘上灰塵的糖葫蘆。

他攥著糖葫蘆的手,因為無力而微微有些發抖。

“我吃得太飽,不想吃了。”蕙綿伸手將他手中的糖葫蘆奪了下來,對他解釋道。

“你為什麼站不起來了?”她沒有將那串已經髒了的糖葫蘆扔掉,隻是看著半倚在她懷中的男人,問道

他這時像是恢複了些力氣,伸手在她的手心裏緩緩劃了幾筆,“等會,就好。”

他依舊不說話,隻是用寫字替代。蕙綿說不出話來了,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

“你身邊怎麼沒有跟個人?”她繼續問。

他沒有寫字,隻是看著她笑了笑。

“娘親,那有個椅子。”阿朗這時跑回了他娘身邊,眼尖地指著路邊聚寶齋門口的帶著兩隻大輪子的椅子喊道。

小家夥兒才喊過,就噔噔地跑到椅子旁邊,一邊將輪椅往他們這邊拉,一邊驚喜地說道:“這上麵有輪子。”

宮挽月這時恢複了幾分力氣,便按著蕙綿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來,在她的攙扶下,挪了兩步坐到了輪椅上。

見他這個樣子,蕙綿有許多話想問,不過這時的他卻不能給她回答。“你住在哪裏?”蕙綿看著他問道,並主動伸手在他的麵前。

宮挽月笑了笑,在她手上寫了東升兩個字。這個時候他手上的動作已經流利了很多,好像力氣都一點點恢複了。

蕙綿也沒再問什麼,轉到輪椅背後,吩咐了兒子拽住她的衣衫,便推著輪椅向東升客棧走去。

小家夥兒看著前麵輪椅上的“病人”,便乖乖地跟在娘親身邊,不再搗亂了。

輪椅上的宮挽月一直在笑,沒想到,她竟會在這裏。他與明善此來,一方麵是要談與謝家合作,另一方麵就是存著找她的心思了。

他的生意並未做到大別嶺以南,所以一年多來都得到沒有她的消息。幾個月前謝舸上京,主動找到他,想與他合作。

他當時就心中一動,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謝舸的提議。因為直到這個謝舸自報家門以後,他才意識到,他以往尋她的範圍並沒有越過大別嶺。

所以,謝舸離京以後,他就讓明善準備了東西,說是要來此地考察。

而這天,也是他第一次出門。他出來時是帶著人的,但是看見她的時候,他就屏退了那些人。

“少爺”,還未到東升門口,明善就帶著幾個人迎了過來。他看見正推著輪椅的蕙綿,一時驚愕不能發聲。

“小姐”,他隨即就激動地喊了蕙綿一聲,他們家少爺找了一年多,終於找到了。

“既然你到了,我就回去了。”蕙綿對輪椅上背對著她的宮挽月說,然後就要帶著兒子回去。

現在,不管宮挽月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想知道了。

宮挽月聽了她的話,立即從輪椅上站起身來,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你?”蕙綿吃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怎麼又有了這麼大的力氣,難道剛才是裝的?

“送我上去”,他在她手中寫了這幾個字。

“小姐,既然都碰見了,您就陪少爺待會吧。”明善適時地說道。

“娘親,我們在這裏玩一會兒再回去吧。”阿朗看了看宮挽月,又看看他沒什麼表情的娘,說道。

明善這才注意到小小的阿朗,有些吃驚,但仍是對阿朗道:“小少爺好。”

“叔叔好”,阿朗很懂禮貌的回了聲。

宮挽月也不禁看向他,朝他笑了笑。

“娘親,他是誰啊?”阿朗又扯著他娘的手問道。

蕙綿想跟他說,你該喊他二舅舅。但是想起她與他的那一夜,她還是改了口,“阿朗叫他月叔就好了。”

阿朗聽了娘親的話,乖乖地喊了聲。宮挽月笑得更開了,伸出大手摸了摸小家夥兒的腦袋。

蕙綿隻好跟在後麵,看著那些下人換了肩輿將宮挽月抬到二樓的房間。他隻是微笑,並不說話,蕙綿隻好問他些簡單的問題。

她問了爹的情況,問了他為什麼回來這裏。

他拿出放在床頭的紙墨,一一地寫給她看了。

“爹很好,不過很想你。”

“我來這裏,是要與謝家談生意”。

蕙綿看了他寫下的字,眼中也冒出了淚花。她卻沒有讓淚花落下來,將兒子攬在懷中,問他道:“你是中了什麼毒嗎?為什麼不能說話?”

“隻是中了軟筋散”,他拿起筆,隻寫了這幾個字。

蕙綿知道他沒有說實話,又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很累的樣子,便說讓他休息。宮挽月卻連連搖頭,又要起身。

“我還會來看你的”,蕙綿笑著對他說道。

“我能留在你身邊嗎?”宮挽月見她堅持要走,便急急忙忙地寫了這幾個字。

蕙綿停了會兒,才點了點頭。她對宮挽月並沒有多少感情,可他這個樣子卻讓她不忍拒絕。她想了想自己為什麼討厭他,便想到了曾經那個四分五裂的茶壺。她不知道,那件事竟然這麼深地被她記了下來。

她走的時候,是明善送她出門的。她才知道,他中的毒並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當初他為了救她而受傷,回去養傷的時候就被那段時間常去看他的夢蘭下了軟筋散。

他當時一心求死,對於夢蘭的所作所為便聽之任之。後來,他的那兩個妾室,也都被夢蘭以他的名義趕了出去。

夢蘭一直在他的三餐中下軟筋散,他又從不跟進去向他請示事情的明德明善說話。見他這個樣子,夢蘭膽子更加大了起來,不僅開始插手管理他生意上的事情,也不讓外人再去見他。

明德明善感覺奇怪,想要追根究底,沒過幾天管事的身份就被夢蘭撤了下來。

後來還是他們去楚家找了步驚風,才把宮挽月接到了府裏照看。那時他幾乎是全身都沒力氣,也沒有一句話,簡直跟個活死人一般。步驚風見了大怒,當即就派人把夢蘭抓到了衙門。

他身上由於一直有軟筋散的毒氣來回蔓延,經禦醫診治後也隻是改善到了現在這個樣子。明善說他根本不能走幾步路,邁不了幾步就會全身無力地摔倒。但是不到半刻鍾,身上的力氣也能恢複些。

至於他為什麼不說話,明善說禦醫都查不出來究竟是因為什麼。

雲飛卿曾經讓劍魂帶著他上赤芒山求治,但是赤芒山上的師公說,他不醫求死之人。後來他不知怎麼就想開了,開始讓手下的人四處打聽她的消息。

但身上的病,卻再也不讓治,就一直這個樣子,直到現在。

蕙綿了解到這些,突然間就想起來她在他誤以為滄浪要殺她時,對他說的話。他不說話,會是因為她當時的那句話嗎?

回到家裏,她一直悶悶不樂。若庸注意到了她的失神,便召來兒子問他們在外麵都做了些什麼。

聽了兒子沒什麼順序的敘述,若庸便有些深思,兒子喊那人月叔叔,那他必是宮挽月無疑了。他還記得,她跟他說過,宮挽月與她也有過一些事情。

若庸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那個曾經要抓她去做鎮樓夫人的人,會不會也再尋來?

這夜正好是十五,蕙綿心裏又有事,便一個人去她的單間休息去了。連被三個男人派過來的兒子,都被她給塞了回去。

躺在床上,她一直無法入睡,既想回京城看看父親,又想跟阮安之去說,讓他一定要把宮挽月治好。

隻是他不再開口說話,怕是阮安之也無能為力吧。

還有雲飛卿,他怎麼樣了?

滄浪還好嗎?

流風從東薊回來了嗎?

對了,還有流莊。

蕙綿將以前的事情一件件的回憶,以前的人也一個個想了起來。她一下子就決定下來,過幾天就回京城去,若庸他肯定也很想自己的家人吧。

阮安之就留下來好了,讓他在這一段時間把宮挽月的病治好。

有了這個決定,蕙綿當即就想去把三個男人叫醒,跟他們商量商量。不過等她去開門時,又猶豫了下來。

她想了想,還是明天再去說。不過又睡不著,她便打開了窗戶,趴在窗戶框裏看外麵明亮的月光。

想著從到了這裏發生的這些事情,她竟然在這窗框裏枕著一隻胳膊睡著了。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醒來時發現她自己卻是在床上躺著的。

她以為是離亂過來看過她了,抬眼間卻又看見窗框上有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他側坐在窗框上,月光在他的衣衫上灑上一層銀白。

雖然那人是側坐在窗框上的,此時他也隻是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但是蕙綿就是知道他不是他們三個中的任何一個。

“你是什麼人?”蕙綿還算鎮定,深呼了一口氣,然後問道。

那人的背影因為她的聲音而猛地一僵,然後才緩緩地轉過頭來,看向她。

他帶著一個銀白色的麵具,露在外麵的嘴唇優雅而又好看。“天涯浪子”,他的聲音卻是粗糙而又難聽。

蕙綿腦中閃過一串問號,這個稱呼,好熟悉。她想了會兒,才想起來若庸說的,那個搶走他們兒子的人臨死前的一句話,“天涯,不屈。”

“兩年前,是你救了阿朗嗎?”想起這些,她疑惑地開口。

“是的”,仍舊是那個極其難聽的聲音,這個時候蕙綿卻覺得他難聽的聲音讓人很舒服。

“你在江湖上,很有名氣?”蕙綿問著話,已經穿上鞋向坐在窗框上的人走了過去。

“嗯”。他隻沉沉地應了一聲。

“你認識我嗎?”蕙綿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卻感覺到他因為她的靠近而全身緊繃。

“不認識”,他回答得很急,蕙綿心裏有了更濃重的疑惑。

“我該走了”,她才在他的身邊站住,他就跳到了窗戶外麵,同時說道。

蕙綿總覺得在他身上有一股她很熟悉的氣息,盡管他遮掩著,但是不經意地動作間就暴露了出來。

她隔著窗戶抓住了他的手,感受到那硬滑的皮手套時,她的心咯噔一下。然後她就笑著對他說道:“陪我說會話吧。”

這個時候,她知道他不會拒絕的。

“好”,他難聽的聲音再次響起。

蕙綿看著他又說:“你帶著我,咱們去屋頂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