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雯回頭見敏杭的馬車往相反的方向去了,才收回身子來坐好,對寅禎道:“王爺方才也瞧見老太後的態度了,您瞅著這十阿哥和琬玥的婚事,到底有沒有有個盼頭……?”
寅禎抬頭看她一眼,表情依舊淡淡:“這話你是替琬玥問的,還是替敏杭問的?”
淳雯一愣,尷尬地笑起來:“自然是替琬玥籌謀的。若她顛簸來去,從今往後卻沒有個好結果,我這個做姐姐的,心裏怎麼不難受。”
寅禎嘴角抬了抬,不說話,反而扭頭看向車外。
淳雯看著他的側顏,也不再說話,卻琢磨不透這四王爺的意思。她不過問問,為何他嘴角的笑意分明帶著諷刺和不屑呢?她實在吃不準他的意思。他二人成婚幾月有餘,關係不遠不近,可也逃不過貌合神離四個字。寅禎待她是好,尊禮****,一個丈夫該給的,他都傾囊相予了,可她……可她就是感受不到暖意,或者不貪暖意,隻求相伴,她都覺得,自己時刻都有要失去他的危險。就像此刻,他麵上表情是為何故,她一分也猜不透,隻能幹著急。這個人,不似自己能夠占有,更不似自己能夠牢牢握在手中。人人都豔羨她嫁了個好郎君,這個人風流倜儻、睿智聰慧,是王位的準繼承人,可這些又都有什麼用呢?她如果真愛上他,這些東西,隻不過都是令她內心不安的因素啊。此刻他隻有她一人為妻,她尚且惶恐至此,那今後呢……?這王府正夫人的位子可擺明還是空著的啊……更何況,雖人人誇讚他們神仙眷侶,可隻有她自己心裏頭明白,這不過都是裝出來給外人看的,他四阿哥寅禎,壓根兒就沒把她鈕祜祿·淳雯放在心裏過。想至此,她心灰意冷地歎一口氣,把眼裏的淚收一收,靠著另外一邊坐好。
寅禎端坐在一旁,絲毫不覺旁邊人的情緒,隻是靜靜地看著車外,眉頭微蹙,似乎每一天都有想不完的問題。
另一輛馬車載著敏杭回府,這一路,他亦是思緒翻飛,老太後的話在他耳邊不停回響,嗡嗡地鬧個不停。他向來不理會旁人說什麼做什麼,隻靠自己的意誌行事,可這回,他卻冷靜不了,偏執不了,因為他心裏十分清楚地明白,老太後一句話,或許可令他一生命運轉移,或上天入海,或地獄修羅。王室宮廷就是如此,一個不相幹的人,手裏卻握著你這輩子最看重的事情,就算千裏姻緣一線牽,她也可把這姻緣線打個轉兒,係到你意想不到的另一頭上。他越想,就越憋悶,自己好不容易理清楚了感情走到這一步,卻半路又要殺出這樣的人來攪局,若最終不能和她在一起,那何必來這麼一遭,何必惹他動心,何必令他此刻如坐針氈,一點也不像他。
他想著這樣的事情,回大屋請安也心不在焉,鄂親王有心看見,卻也懶得問,他們父子的關係,原來就不親近,那次動手打過他之後,就更是疏遠了不少,索性撩開了手,不管不問。這段時間,父子二人連飯都是分開吃的,敏杭有時在自己房裏吃,有時在書房吃,有時不吃,這些鄂親王也都不管,敏杭有沒有規矩,他似乎都懶得再上心了。敏杭倒無所謂,他落得自由。於是請完了安,依舊回自己房裏來,問了桑珠幾句話,洗臉換衫,叫人擺飯。吃完飯看了一會兒書,便坐不住,往西廂來。
西廂似乎也是剛吃完飯,奴才們正一個一個地往外撤盤子,敏杭站在不遠處,看著屋裏起了燈,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才進了屋。
明月正替琬玥擦手,見敏杭進來,唬了一跳,一邊收好帕子一邊行禮:“十阿哥可真是’行’不驚人死不休,每次過來都靜悄悄的,嚇得奴婢渾身冷汗。”
她語帶戲謔,說得敏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琬玥見他如此,怕明月又激到他,令他不快,故意嗔明月道:“讀了幾天書就曉得胡說八道了,還敢在十阿哥麵前賣弄。”又笑著賠不是給敏杭,“她最近看書呢,總是說些不靠譜的話,十阿哥不要見怪才好。”說著起了身,請敏杭下座。
敏杭擺擺手,道:“我不坐了。”又看著明月,“你主子這號溫婉可愛的人,倒調教出你這樣一個牙尖嘴利的,也屬不易了。不過,有你在她身邊,倒是誰也欺負不到她了。”說完眼神熱熱地看向琬玥。
琬玥聽他說“溫婉可愛”四字,本就臉紅心熱得不得了,他再看她,便令她微微哆嗦,不能自已地往後退了一步。
明月在旁看著二人,吟吟笑起來:“溫婉可愛也好,牙尖嘴利也罷,奴婢可在這兒待不了了。阿哥有什麼話要說的趕緊地給格格說,否則一會兒桑珠姐姐來找,阿哥什麼話沒交代完了,又無緣無故地把氣撒在別人頭上。”說完樂嗬笑著出了房間。
一時屋內隻剩了二人,琬玥低著頭不說話,敏杭來回搓著手,口幹舌燥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陣子,對琬玥道:“咱們到院子裏坐著吧,這屋裏點了燈,怪熱的。”說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琬玥遂跟上來,看著他的背影直發笑。
二人在槐樹底下坐了,靜靜地不說話。頭頂的星空微亮,滿院子的花香與露水的味道攙和著落在二人的衣肩上。夏夜如水,他亦如水。
敏杭原本燥煩的心情似乎隻肖與她這樣一同靜靜坐著,聽聽風看看天,就能夠被盡數澆熄,剩餘的,隻是滿心的歡喜與寧靜。他不時扭頭看她,她側顏好看得緊,鼻梁雖不是十分立挺,可鼻頭微圓,顯得十分可愛。他最愛看她的眉,不粗不細,微聳的眉峰,柔軟中帶著鋒利。她的眉尾生得最好,像是書法裏的草捺,一氣嗬成,筆收之處,留下無窮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