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36(1 / 3)

第三十九章

他不是他

桔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韓述不緊不慢地走出“KK”大門,麵上才流露出焦灼之色,原地轉了一圈,熱鬧的街頭,四顧均不見謝桔年的蹤影。

洋酒兌了飲料,那厲害他是知道的,雖然順口,但後勁非常之烈,就連韓院長這樣久經應酬“考驗”的高手都在那上麵栽過幾回,所以韓述自己喝得很是節製。誰知道桔年那家夥連推托都不會,一口氣三杯下肚,那酒精不把她燒成個間歇性弱智,他就不姓韓。

夜店附近,孤身的女孩子本就惹人覬覦,何況是醉了的人。韓述沿著桔年回家的方向走一陣,跑一陣地找,一直到了十字路口也不見她的人影。看她也不像出門打車的主,難道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韓述想想,又返轉回頭,打算朝另一個方向走走看看。他漸漸地後悔,方誌和他們起哄騙著她喝酒時,他怎麼就沒有當場攔住—是了,他還討厭著她,巴望著看她出醜,可那短暫的勝利快感瞬間就被她臉上的淚水湮滅了。他罵著自己,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這人活著怎麼就那麼賤?

眼看就要走回“原點”,“KK”的金字招牌在望,人行道的長凳邊上,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不知道在俯身看著什麼。長凳跟之前經過時一樣,上麵空無一人。

韓述心下疑惑,放慢腳步靠近了些,側過流浪漢的身體,蜷縮在長凳邊上的那團“東西”怎麼看怎麼熟悉。

罵髒話的衝動又冒出了頭,雖然韓述知道這樣很不好。

“幹什麼!”他第一反應就是轟開那個意圖不明的流浪漢,流浪漢背對著他,一動不動,他當場就急了,唯恐地上那團“東西”吃了虧,就要伸手去拉擋在麵前的人,可手伸出一半,那衣服上的汙垢又讓他打了退堂鼓,於是隻得繞了一圈,走到長凳前,確定她大致上安然無恙,心頭的一塊大石頭這才落下。

讓韓述去碰那個流浪漢無異於讓他去死,關鍵時刻,他想起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掏出了五塊錢扔到那破碗裏,再惡狠狠地做了個驅趕的姿勢,長凳旁終於隻剩下他和謝桔年。

桔年縮成一團蹲著,埋首在膝蓋裏,如同遇敵時的刺蝟,隻餘一隻手緊緊抓住身邊長凳的鐵鑄凳腿,看上去小而可憐。韓述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背,“喂……”

她紋絲不動,背卻在輕輕起伏。

“喂!你不會在這睡著了吧,聽見我說話了嗎?”韓述加大力度又戳了戳,她晃了一下,如果不是單手握凳腿,整個人就要斜倒在地。

見此,韓述放棄了跟她溝通的打算,好在周圍隻有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行人卻寥寥無幾。他將手伸到桔年的胳膊下,硬把她“拔”了起來,她的手好像長在凳腿上,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扳開。等到把她放在了凳子上,韓述的T恤背部已被汗濕透。

以韓述以往的脾氣,不刻薄幾句簡直就對不起自己,然而他這時才發現,桔年緊閉著眼斜靠在凳子上,一張通紅的臉上竟然全是淚水。她喝了那三杯,已經走不了了,隻能徒勞地哭泣。

“還好嗎?”韓述覺得自己問的就是廢話,很明顯她現在哪點跟“好”字也不沾邊。

她竟然聽進去了,還知道點了點頭,“你走吧。”

韓述自我解嘲地笑,這個時候了,她仍然不需要他。

陪著坐了會兒,身邊的人毫無變清醒的跡象。再拖下去,時間晚了隻會更麻煩。韓述很快攔到了一輛計程車,咬咬牙再次攙起了桔年,“走,我送你回家。”

司機對“KK”附近喝醉的人已經見慣不怪,韓述報了桔年家的地址,車開了,在十字路口拐了個彎,她的身軀就軟軟地朝韓述倒了過來,失去了骨架支撐一般,先前還是倚在他胸前,車子再顛了顛,竟然滑得更低,伏在了他的大腿上。

“搞什麼,占我便宜?”韓述嘴裏嘟囔,可身體卻動也不敢動。她醉得很厲害,他是知道的,酒的後勁正在一點點蠶食她的大腦,現在她是個完全不能自已的人,否則,她永遠不會那麼安靜地偎在他身邊,像一隻白色的兔子。

桔年的身體火一般的燙,連帶也熱了韓述,他對司機說:“師傅,麻煩空調開大些。”

司機笑道:“已經開到最大,我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年輕人血氣旺,沒有辦法。”

韓述索性開了一線窗,風吹進來的時候,他深吸了口氣,才發現自己繃得是那麼緊,玻璃上反射出來的那個醉酒了一般的人是他嗎?他並沒有喝多,酒精竟可以在氣息間傳染?

路程過半,韓述想起了一件事,於是趕緊推了推在自己腿上安睡的桔年,“哎,你醒醒……就醒十秒鍾行吧?我跟你說幾句話……你這麼回去,你爸媽還不得吃了我?我總不能偷偷把你扔在門口就走,好端端的喝成這樣,怎麼向他們交代?”

桔年仿佛完全沒有聽見他的這番說辭。韓述的擔憂也不無道理,謝茂華夫婦是出了名的衛道士,他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作為他們的女兒,桔年隻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不死也得脫層皮。

“要不,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明早清醒了再回去?到時編個理由,也好過現在吧。”他唯恐司機聽見,俯下身在桔年耳邊說。

桔年毫無反應,韓述又推了推她的背。

“這樣吧,你不想說話就不要說,如果你沉默,我就當你沒有意見……聽見了吧,有意見還可以提……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思,說好了先不回家啊。”

他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完全是為了她著想,至於私心,那怎麼可能?跳得越來越快的心髒也隻是因為天氣太熱。

“師傅,改去中山大道。”

中山大道一帶有不少好的酒店。韓述從幼兒園起就跟著父母在G市安家,跟所有好孩子一樣,他鮮少在家以外的地方留宿,而且他大概是從做醫生的媽媽那裏遺傳到了潔癖和對環境舒適程度的高要求,酒店人來人往,他一向敬而遠之。隻有一次,媽媽帶著姐姐去外婆家,韓院長又趕上在封閉訓練,擔心他無人照顧,便讓他一起住進了培訓地點—中山大道附近的一家星級酒店。那一回,韓述倒覺得好的酒店至少不像他想象中那麼汙濁。

司機掉頭後,韓述檢查了一下錢包,好在今天說好了是要跟方誌和他們出來“奢侈”一把的,錢沒少帶,司機放了音樂,韓述的心也跟著那縹緲的女聲越飛越遠,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先前為了跟桔年說話,他無意識地推了她幾把,讓她原本就脆弱無比的胃裏頓時排山倒海。等她表情痛苦地一手按在他大腿上撐起身子,做出一個欲嘔的表情,韓述才慌了神,又是撫背又是窗戶全開,她的症狀一點也沒減輕。

“我警告你啊,你可千萬忍住……聽見了沒有,謝桔年,你敢吐就試試看……師傅,停車,快停車……啊……我殺了你……”

司機急急把車靠邊停了下來,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韓述舉高雙手,一臉悲憤。嘔吐的時候她還趴伏在他身上,所有的穢物他最喜愛的那件T恤照單全收,更慘烈的是她吐過一陣之後全身虛脫地又靠回了他胸口,兩人貼在一起,中間是她胃裏的東西……韓述覺得自己下一秒也要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