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42(1 / 2)

第四十五章

沒有期限的離別

很久以前,我就跟巫雨說過,如果他沒有承諾過我,那麼我等待,是我願意的事。如果他答應過我卻最終失約,那麼,我不會再等他。至少這輩子不會了。

“說好了一起走,他答應過的,就不能改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潔潔坐在探視室裏。照例,她背對著緊閉的大門,和桔年麵對麵地坐在綠色油漆斑駁的長桌兩端。負責看守的女獄警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手指甲。兩個同齡的女孩,曾經在同一張課桌上度過苦讀的歲月,如今隔著太過狹長的桌子,隔著兩年的光陰,她們在第一秒認出了對方,卻仍然感覺到陌生。

陳潔潔沒有問那句“你好嗎”,也許她已經察覺到這句話的虛偽。她知道,坐在桌子另一麵的應該是她自己,命運的翻雲覆雨擅自改變了她們的位置。大好年華葬送在鐵窗之中,如何會好?可是時至今日,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無力抗拒這結局。

“我求過他的,火車就要開了,還有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後,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他說過要帶我到他祖輩生活的地方去,他還說,在那裏,他會給我一個新的生活。他答應過我的,怎麼可以食言?”

陳潔潔所處的位置背著光,一直緘默的桔年隻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影子。

“你以為你們走得了多遠?”這是桔年麵對陳潔潔說的第一句話,從頭到尾,她仿佛也一直都是這句話。

“我不管!”坐在她對麵的“影子”驟然向前一傾,差點驚動了一旁的獄警,“我不管走多遠,一裏也好,一千裏也好,隻要他帶我走,結局怎麼樣,我不怪他。可是他呢,他說,‘潔潔,我得再見桔年一麵,我欠她一個承諾。’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是不要命地往回走,隻不過為了跟你說聲再見。他信守了對你的承諾,那我呢,他對我的承諾呢?”

桔年緩緩地垂下頭去,她在陳潔潔勾起的回憶中品嚐著“小和尚”給她的最後的迷惘、甜蜜和酸楚。雖然她和陳潔潔都永遠不可能知道,兩個女孩的承諾,究竟在那個逝去的少年心中各自意味著什麼。

“我那麼努力地哭著,求他,不要去冒險,留在我身邊,留在我們的孩子身邊,可他還是走了。他說,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就會回來。我坐在候車室的角落傻傻地等,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車到站了,廣播在催,汽笛響了,車開走了,我一直等,一直等,他沒有回來。天黑了,後來又亮了……我像個傻瓜一樣在原地等到人事不知。當我醒過來時,我看到了我爸媽的臉。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恨他!”陳潔潔說起這些,語氣如冰,然而桔年知道,她在另一端已淚如泉湧。

“你恨我嗎?桔年,恨我奪走了他。可是除了最後一天,我從沒有求過他什麼,沒有求過他愛我,沒有求過他帶我走。回去之後,我爸媽沒有再給我逃脫的機會,除了我的房間,我哪都去不了,整個世界都與我絕緣了。沒有人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不過我知道,巫雨他死了。他會不要命地去跟你道別,可是如果他一息尚存,他就會回來找我的。我媽媽每天把飯送進我的房間,起初,竟然沒有人知道孩子的事,後來,肚子開始藏不住了,我比誰都清楚,我的孩子,我也留不住了。”

桔年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潔潔,除了瘦,還是瘦。她當時笑自己傻,兩年了,不管孩子是生是死,又怎麼還會停留在母體之中。桔年很難讓自己跳過法庭上的那段記憶,陳潔潔的父母,那對愛他們唯一的女兒愛到偏執瘋狂的夫婦,他們眼裏有對女兒無邊的寵溺和維護,然而在看向她時,卻是那麼殘忍而理性。她永遠不會忘記當時刻骨的寒,那是把她壓入深淵的最後一塊石頭,也許有生之年,她也未必能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那段記憶會伴隨著她,永不會消逝。她也知道,陳氏夫婦一旦知道女兒肚子裏的“孽種”,沒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他們會掃平一切有可能毀了他們女兒的東西,桔年是如此,孩子也是一樣。

“他們要殺了我的孩子,這對我爸媽來說太容易了,在他們眼裏,那不是他們的外孫,而是巫雨留在我身上的最後的罪惡。可這也是巫雨留給我的最後一個紀念,我的孩子,我保護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