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和做夢一樣,都是一件容易耗費心力的事,所以向遠每天都告訴自己,不要做夢,當然,也不要回憶。她徐徐走下已經摘掉所有舊照片的樓梯。楊阿姨用了半個上午的時間終於給她煎好了一個蛋,倒了一杯牛奶。
向遠吃了一口,煎蛋詭異地甜。楊阿姨佝僂著背站在一旁,發現她停住了嘴,表情略顯古怪,便誠惶誠恐地搓著手看著她,“我又怎麼了?”
沒怎麼,隻不過是分不清糖和鹽,可向遠沒有說出口。她打發走這個逢人就說葉家多年沒有給她漲工錢的老保姆,慢慢地把煎蛋推到了一邊。這些年,向遠已經不止一次勸楊阿姨不要再那麼辛苦,自己會給她一筆錢,讓她回去跟著兒子安享天年。可是楊阿姨不願意走,家裏孩子都長大了,媳婦嫌她,在自家的屋子裏住著反倒不習慣,而在葉家她隻用偶爾給向遠做一頓飯,洗洗衣裳。向遠並不是需要伺候的人,支使楊阿姨的次數少之又少,而且很多事寧可親自做,也不願意假手於人。雖然向遠並不和藹可親,至少楊阿姨可以戴著老花眼鏡一整天盡情地看電視。
前兩年,楊阿姨的小兒子下崗,當媽的便尋思著讓他在葉家的公司裏謀個工作,向遠答應了,把他安排到了施工項目部做一個最普通的工作人員。楊阿姨想,自己伺候葉家的人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怎麼也不能讓兒子下基層,於是賭氣讓兒子說不幹了,誰知向遠也不攔著,任憑他離開。兒子事後埋怨楊阿姨,可楊阿姨再也拉不下老臉,就這樣,向遠在外麵的六親不認的名聲又一次得到了證實。
楊阿姨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向遠這才細細地回想昨天那個勾起舊事的神秘電話。其實這幾年宣稱有葉騫澤下落的人不止一個,這些衝著葉家懸賞而來的人,向遠見多了,但是,這一次也一樣嗎?那個人怎麼可能知道葉騫澤最後和她有過通話?這件事向遠守口如瓶,就連葉昀她都沒有告訴,警方也全不知情。如果那個人當時和葉騫澤在一條船上,船出了事,他為什麼沒死?而這個人還活著的話,是否葉騫澤也有可能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向遠等待著對方的進一步行動,她知道如果那個人有所求,就一定會按捺不住。她一定要沉住氣,不能因為寥寥的幾句話亂了方寸。
草草吃過東西,向遠想了很久,沒有什麼頭緒,畢竟放不下公司的事,下午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門,走到大門口,正好和急匆匆走進來的葉昀正麵相遇。
“咦……”向遠還來不及表示意外,葉昀的欲言又止頓時變成了緊張。
“危險!”葉昀喊出這一句,猛力一拉向遠。向遠撞在他身上,肩膀疼得厲害,正想發作,就聽到麵朝院子的落地大窗方向一聲巨響,回過頭,隻見窗子破了一個大窟窿,碎玻璃飛了一地。
“沒傷著吧……你先別出去,等我。”葉昀鬆開了向遠,迅速朝院子外追了出去。
“葉昀,小心!”向遠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有幾分驚魂未定。
楊阿姨顛顛地從裏間聞聲跑了出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念叨:“阿彌陀佛,這家人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就沒有半刻消停?”
向遠沒有理會她,獨自走回了屋子。果然,她在窗子被砸出的窟窿後麵,找到了一塊拳頭大的鵝卵石,石頭平凡無奇,隨處可見,但是那上麵卻用透明膠紙黏著一個小小的東西。
“向遠。”她剛解開石頭上的東西,就聽到葉昀在院子裏叫她。
向遠不動聲色地將石頭上的附加物塞到了包裏,抓著那塊石頭走了出去。
“沒追上,遲了一步。”葉昀拭著臉上的汗,隱隱有些不甘。
向遠把那塊石頭給他看,“真巧,這事又被你趕上了。”
葉昀翻來覆去地看那塊石頭,“算不上巧,我特意過來的。正打算告訴你一件事,沒想到真的出事了。”
“哦?”向遠心中一緊。
“你還記得陳傑嗎?大哥綁架案的最大嫌疑人。這幾年警方一直在通緝他,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上個星期,我們分局抄了一個辦假證的慣犯的家底,發現陳傑這幾年做的假證件記錄多得像小山一樣高。也是我的同事有心,竟然在裏麵找到了陳傑四年多前辦的一張假身份證,辦證的時間恰好是大哥失蹤的前夕,這兩件事必定有關聯!向遠,我有預感,這是老天有眼,這個發現說不定就是大哥案子的一道突破口,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我不信沒有半點線索。”
葉昀有些激動,滔滔不絕地說。向遠一言不發,表情凝重。葉昀自動地把向遠的反應視作長期等待後的不敢輕信,於是繼續說:“更有意思的是,那個假證佬精得像老鼠似的,知道自己這時犯了事,又見我的同事對陳傑的假身份特別感興趣,就主動爆料,說是不久前,這個陳傑又找了他,重新要求做一張假身份證,因為是老客戶,所以他有印象……陳傑他出現了,隻要他在G市,這一次,我們絕對不會再放過他。我一知道這件事就趕過來了,楊阿姨說你在家,我本來是打算告訴你,那家夥這次回來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你要小心。沒想到,剛趕到就出事了。”
向遠不知道在想什麼,出了好一陣的神,然後才抓住葉昀的手,略顯急促地問:“你還查到了什麼?”
剛剛晉升為分局刑偵隊第二中隊長的葉昀在向遠麵前依舊生澀,這個久違的接觸讓他幾乎忘記了要說的話,好端端的,就吞吞吐吐起來,“查什麼……啊……哦,你是說那個假身份證……我……我們還查到,陳傑當年用那個假身份證辦了一張農行儲蓄卡和一個臨時的手機號碼,隻可惜因為移動公司的信息升級,那些舊的通話記錄不知道能不能調出來……要是能,我們就會多了很多線索……你的手好涼,別怕,大哥不一定有事,四年都等過來了,再等等好嗎?我說過的,一定會竭盡全力把大哥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你相信我。”
向遠收回了手,悄然地抓緊了自己手上的包,“我信你……對了,公司有點事,我要出去了。葉昀,你不急著上班,就讓楊阿姨給你弄點吃的。”
“我也要趕回局裏,不過這一次我會搬回來住,你一定得答應,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陳傑很有可能是衝著你來的,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這裏。”
葉昀已經做好了耐心說服向遠的打算,令他意外的是,向遠隻草草地說了句:“隨便你吧,我走了。”就朝停車的方向走去。
葉昀心裏大喜過望,背對著向遠忍不住跳了起來,看著她的背影,追問了一句:“向遠,剛才砸玻璃的那個人除了石頭,還有沒有留下別的東西?”
向遠的背影頓了頓,“沒有,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