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54(2 / 3)

葉騫澤的幾個堂姑姑提出,多年任教,太過貧寒,一家幾口擠在一百平米不到的教工宿舍裏。向遠沒有問,在葉家落難的時候她們在哪裏,哪怕一分錢、一句話的問候也好。她隻是從江源地產最好的碧景花園裏給她們每人挑了一套房,最好的視野、最好的朝向、最好的地段和格局,她們可以在那裏安逸地住到老死。她們的孩子升學、謀職、做生意,該給的每一筆錢向遠都沒有拒絕,至於房子的產權,向遠真的覺得沒有必要給她們,自己給出那套房子的初衷,並不是讓她們將房子轉手賣錢。

向遙的事情向遠很少對別人談起,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是她一塊好不了的心病。葉騫澤出事後,向遙時常會出現在向遠身邊,大概姐妹倆相處的模式十幾年來已經根深蒂固,向遙那時嘴裏依舊沒有什麼好話。向遠也知道,這個妹妹也許沒有壞心,這隻是她表達關心的一種方式,可是向遠那個時候心情很壞,沒有精力去應付這種另類的關心,而且,她怕了籠罩在自己身邊的不祥的陰雲,覺得向遙離她太近沒有好處,所以讓向遙離開了。

以向遙的臭脾氣自然是走了之後再不回來。這幾年,她和滕俊分分合合,但是始終都還是走在一起,也許緣分這東西,不承認也不行。滕俊這個小夥子向遠並不討厭,而且一度還認為他為人老實,並非不能托付。可是,滕雲失蹤後,滕俊固執地認為向遠是導致他堂哥失蹤的原因,對向遠的恨意有增無減,連帶著向遙也和姐姐越來越生分,凡是向遠給的,他們通通不要,而且賭氣似的要完全擺脫她,要幹一番事業給她看看。小兩口心太高,手又太低,越拚生活就越艱難。這也就罷了,最讓向遠難受的是不久前才得知,向遙懷了滕俊的孩子,都七個多月了,肚子高高隆起,還要在她打工的便利店上班。向遠托人送去的母嬰用品、營養品他們都扔了出去,就連向遠暗地裏關照向遙去看的醫生都猶如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向遠為人甚少服輸,可對於向遙,她承認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得一塌糊塗,以至於現在,都不知道如何收場。

所以,那些傳言裏說她天性孤寒,向遠覺得有道理,大概她生來注定冷情,一世清冷,隻有葉昀—她低下頭默念這個名字,葉昀,葉昀……隻有想到他時,她的嘴角是帶著微笑的。他是流連在向遠心裏的最後一抹晨光,她的至親,她的家人,她唯一的安慰。最難受的日子,她在高燒中永遠不想醒過來的時候,是葉昀自始至終守在床邊,累到趴著床沿睡著了,呼吸輕淺。可向遠卻醒了,葉昀的呼吸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必須要活下去。她痛哭的時候,隻有這一個肩膀,不離不棄,讓她的淚洇濕。她對也好,錯也罷,回首一步之遙,那就是他……可是這樣的葉昀,卻被她趕離了身邊。

沒錯,是她親口趕走了葉昀。

向遠大病初愈那天,葉昀如釋重負地在葉家的餐桌上與她相對而坐。他因為大哥的失蹤而終日不展的愁容上綻放出了笑容,為了慶祝向遠重獲健康,他甚至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是向遠放下筷子對他說:“葉昀,從明天開始,你搬出去住吧。”

葉昀驚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別誤會,這房子是葉家的,永遠都有你的一份,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隻不過你大哥現在音訊全無,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你也不小了,這屋子裏現在隻剩下兩個女人,古人雲,‘兄嫂不通問’,話雖迂腐,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們打小親近,和別人不一樣,可是在外人眼裏隻有一個事實,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你的嫂子,不管他在還是不在,你要記得這一點。”

向遠語氣平緩,可葉昀忽然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頓時羞慚到無地自容。

向遠得知自己並沒有懷孕的那一天,絕望地在葉昀的懷抱裏流淚。葉昀心動之下情難自製,一滴一滴地吻幹了她臉上的淚水。那時他才知道,她發著高燒。等待醫生到來的過程中,他始終緊緊把她擁在懷裏。事後,向遠再沒有提起這一幕,葉昀也後悔自己的孟浪,僥幸地認為她意識混沌之下也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想自己騙自己,可向遠並不願意。

“我不搬,你一個人住在這根本就不安全,況且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麼!”葉昀在言辭間掙紮。

“可是我在乎。”

葉昀痛恨向遠此刻臉上刻板的理性,沒有感情,也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怕什麼,你不敢看到我,除非是心中有鬼!”

他是多麼希望向遠心裏藏著和他心裏一樣的鬼,隱秘的,見不得光的,徘徊不去的畸戀的鬼魂。如果有,那麼至少他的愛不是孤獨遊蕩的幽靈。

可向遠在聽到這句話後臉色陡然一變,她心裏的鬼是那場風暴前暗起的殺機,是把她愛過的人置於死地的孤絕,是恨意激發的惡念。她沒有辦法告訴葉昀,除了兩人間不該有的曖昧,她更害怕葉昀的那張臉,七成相似的俊秀輪廓,隻要看著他,就時時刻刻提醒著向遠最絕望的愛和最得不到救贖的恨。她唯有縱容自己的自私,將他從自己的身邊驅逐開,遠離了他,她才能屏蔽噩夢。

她對葉昀說:“如果你不願意搬,那就是我搬。”

葉昀是拗不過她的,他最終會點頭,向遠再清楚不過。如果可能,她願意自己是離開這棟屋子的人。她不愛這個陰暗的老宅,她珍視的記憶和這裏無關,可是她記得一句話,葉騫澤說過:“這所房子的燈光亮著,回家的人才找得到方向。”那遊蕩了許久的魂魄是否也是一樣?

就為著這個,她不能離開。

四年多了,向遠沒有一天放棄過尋找葉騫澤的行蹤,葉家對葉騫澤下落的重金懸賞一直有效。盡管她早就知道,四年的時間對於一個失蹤的人來說,回來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情理上,她都可以對外宣稱她丈夫已經死亡,可是她沒有。就像她反複對葉昀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固執地找尋、失望、再找尋,是因為期待著那個半生糾纏,臨別前隻有一句“對不起,謝謝你”的男人,還是心虛地對自己種下的孽因求一個結果,又或者,這種尋找隻不過是她的一種寄托,是她再一次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夢,隻要這個夢不死,她就可以繼續撐下去。

這麼久以來,警方的努力沒有得到任何有突破性的進展,隻查到葉騫澤出事當天上的那條漁船是陳傑所有。因為和葉家一直以來的恩怨,以及事發後的下落不明,陳傑被警方鎖定為第一嫌疑人。而自始至終,一直遠在泰國的崔敏行則把這件事撇得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與葉騫澤的綁架案直接相關。而滕雲的失蹤和陳傑一樣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所有的嫌疑人都石沉大海,沒有人解得開這個謎。唯一剩下來的替罪羔羊就是袁繡,她是存在於人們視線裏最後一個見到葉騫澤的人,葉家的司機和轉移前那艘船上的水手都出麵指證,是她把葉騫澤帶上了船,而她所說的葉騫澤為了代替她甘作肉票,則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直到肚子裏的孩子流產前,袁繡一直在警方的監控之中,沒了孩子後,她發瘋似的咬傷了監管她的女警,最終警察以精神分裂為由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在向遠的關照之下,她在院裏始終都會得到“特殊”的優待。